繁体版 简体版
14看书 > 其他 > 簕杜花开 > 第10章 不似旧模样
下载
本书最新章节内容未完,更多精彩内容手机请扫描下方二维码下载app。小说更全更新更快。百万小说免费阅读。网上找不到的内涵小说这里都有哦!

下了车后又走到渡口准备坐船,她家在长江的另一头,与小镇隔江相望。坐在船头等船开的时间里,凌子凝望着岸边的芦苇,试图找寻往日熟悉的那丛,落日的余辉映照在江面上,波光鳞鳞。这条被无数文人墨客引颂的长江,这条陪伴自己度过年少青葱岁月的长河,还有那岸边只要水不没顶永不会被淹死的蒹葭,居然还是往日模样。

凌子闭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要多吸一些江面的水汽,她要弥补这三年来落下的那些,这才是家乡的气息,这才是她骨子里挥之不去心里魂牵梦绕的气息。

母亲几次喊她回仓,说江风寒骨,她嘴上应承着,却一直未挪步,船很快开到了对岸码头,过了江堤,就是凌子老家,一个靠近长江很普通的小村子—新洲村,因为地处江汉平原,地平得出奇,最高的地方可能就是这荆江大堤了。

如果不是冬天,新洲村可称得上是个美丽的小乡村,村人爱种树,每年三月,家家户户都要到相隔十几里地的林杨拖回一板车树苗,屋前院后,池塘边,小路旁,见缝插针地栽上小树。没有绿色地球的崇高理想,村人也不懂这些大道理,只是觉得空地留在那里太浪费,种上树,不用浇水施肥,无须人打理,过上两年夏天就可以在树下乘凉,如果是果树,那秋天就可以摘果子,再过几年,就可以砍下卖钱或者打家具。一般有儿子的人家,会在儿子出生的那年种上十几棵杉树,二十几年后儿子结婚时全屋家具的木材就有现成的了。基于这些朴素实用的思想,村人种树的热情一直高涨不减。

所以新洲村从远处看就像一片小森林,靠近才能瞅见隐藏在绿树丛中的农家屋舍。早春二月,柳眼迸出,草色遥看近却无。三月就是花的世界,桃花率先吐芳,和小村邻近田地里的油菜花交相辉映,棉花也结出绚烂的花骨朵。端午前后,小孩子嘴上总有偷吃桑葚留下的“罪证”,红得发黑。六七月池塘里水沟中还有那名字土得掉渣--沙湖里的荷花,连天映日别样红。村人对这些已经司空见习惯,琢磨的是今年的雨水好不好,雨水好的话那结的莲蓬就会更香甜,当然也意味着今年夏天长江的汛期危险过往年。

每当看到古诗词里关于乡村的描写时,凌子脑袋里会立刻跳出新洲村的画面,再把它想象成诗词里面的样子,无柰自己才疏识浅,写不出人家那千古流芳的佳句来。

因为是冬天,树木凋零,几只鸦雀不时鸣叫几声,更显得肃穆萧瑟,已经是傍晚,村人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炊烟袅袅,熟悉的狗叫声传来,凌子加快了步伐,冲在了最前面。这一切是那么的亲切熟悉,可总好像少了一些什么,凌子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家建在一处高地上,旁边有三口不大的池塘,弟妹正在门口眺望,见到他们,飞似的奔了过来,一把接过她的行李,老姐老姐兴奋地叫个不停,弟弟已经长成大人了,比老爸还高出半个脑袋,妹妹也比以前高了许多,脸上红扑扑的,还有点婴儿肥。

奶奶正在院后的灶堂里烧火做饭,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式的灶台,烧的是柴火,凌子最喜欢这柴火煮出的饭菜,吃起来格处香,特别是锅巴粥,还有米汤,她吃饱了还可以喝两碗。奶奶七十大几了,身体还不错,就是头发已经变得花白,凌子赶紧拿出从深圳带回来的黄金蛋糕和蛋黄派,一古脑里塞在奶奶手里,老人咧开嘴呵呵地笑着,直说凌子比以前瘦了许多,她连忙说最近胖了几斤,要减肥才是,“还是胖一点好,姑娘家胖一点才有福气。”老人不认同她的观点,她只得搂着奶奶的肩膀,轻轻地把奶奶推出厨房外,要她老人家先放好吃的东西,还开玩笑说要藏好些,不然她会像小时候一样偷来吃掉。奶奶慈祥地笑着,说:“我真是命好,能享孙女的福了。”用衣兜抱着那一摞吃的蹒跚地走出灶堂,还腾出右手撂起衣襟擦了擦早已湿润的眼睛。

晚餐很丰盛,不是菜盘多,全部都是凌子最喜欢吃的家乡菜,有蒸鱼丸,红烧鲫鱼,泥蒿炒腊肉,素炒藕片和清炒红菜苔,旁边小煤炉上吊子煨的排骨藕汤扑鼻的香,她觉得多少年都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菜肴了,早已忘了在外几年学的那些餐桌礼仪,狼吞虎咽,嘴里连说好吃好吃。妈妈怕她噎着,心疼地劝她吃慢些,倒是奶奶,不停地朝她碗里夹菜,直堆得像小山一样。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了,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昏黄的灯光照在每个人的脸庞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回家真好。

晚上和妹妹睡一间屋子,开始还讲几句深圳的趣闻轶事,妹妹还竖着耳朵听她讲下文时,没想到她很快就鼾声响起,这一夜睡得特别香甜,一觉到天亮,奇怪,在深圳怎么就没有睡过这么踏实舒适的觉呢?

第二天早上起来,堂屋里已经围坐几位邻居大叔大婶了,听说呆呆从深圳打工回来,都过来探望,乡土风俗淳朴,邻里关系不错。见凌子出来,大婶们忙拉着她的手细打量,都叹瘦了许多,问她是不是在外水土没有家乡好,不然怎么会长出这么多痘痘来。凌子怪不好意思的,看到有邻居小孩在门口玩,就从里屋抓了一大袋从深圳带回来的徐福记糖果分给他们,小家伙见有糖吃,围着她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父母陪着邻居说话,凌子也坐在门口晒着太阳静静的听他们闲谈。

“九八年簰洲湾倒口,我家还有余粮捐给他们,今年又大旱,水田棉花收成不及去年一半。”坐在最里头的杨伯伯吸了一口烟道,他说的是九八年特大洪涝灾害簰洲湾决口一事。

“去年收成好也没得用?还不是卖不起价钱,公粮杂税一交,落到腰包里的钱还不够买农药化肥。”这是刘大爹的声音。

“粮食不涨价,今年化肥一包倒涨了七块多,还要人活不成?”杨大妈抱怨道。

“以前种田是不赚钱,哪像现在还亏本,你看我们村荒了几多地。”呆呆的妈妈接着说。

“村里青年人都出去打工了,前天老四家的儿子从东莞回来,我想让他把我家强强一起带出去。对了,凌子,深圳那边好找工作吗?”杨伯伯伸过头问外边的凌子。

“我们公司是做贸易的,自己没有工厂,我这次回去帮你浪(湖北话“您”的意思)打听打听,不过,在工厂做工很辛苦的。”凌子说完,杨伯伯朝她感激地笑了笑。

“强强不是在酒厂里做事吗?”刘大爹问道。

“唉,”杨伯伯叹口气道,“现在酒厂效益不行,镇上的厂子都倒闭关门了,听说他们还有人跑到我们村后面的材山搬夹子”(当地把一捆捆割好的芦材叫夹子,一捆有大几十快一百斤,不能用机器装运,怕压坏地上的芦苇芽,要人背上船再运到外地造纸厂,一般是冬天,吃住都要在江边,江风冷得刺骨,活累工钱也不高,新洲村只有家里非常缺钱的人才去做这个苦力活。)

“以前削尖脑袋弄个城镇户口,没想到现在比农村的还不如,好歹我们还有几亩地种。”杨大妈懊悔道,呆呆知道强强是他们拖了很多关系花了不少钱才弄到城里上班的,那个时候酒厂的效益非常不错,经常带很多酒回来送给大家喝。

“几亩地有么用?昨天金勇还找李书记家借利钱,听说他家老爹胃出血,不给钱医院就不做手术。”刘大爹又说道:“嘿,整个村子可能只有李书记家有钱借了,二点五的利,一年光吃利息都够了。”

“谁让他是村支书呢。”不知谁说了一句,大伙没接话,抽着烟叭啦叭啦的,一阵沉默。

中午邻居张婶过来借筛子,眼睛肿肿的,呆呆妈忙问出了什么事,她说刚从谢爱国家回来,他媳妇快不行了。凌子妈听了眼睛也红了,叹到:“他屋里(老婆)真是命苦,刚嫁过来就有点疯颠,生了孩子后好了很多,前两年被她镇上的姐姐搞过去信什么**功,越信越拐(不好),疯病又发作了,她姐姐还说要信师傅的话,不能看医生,要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七天才能好,好人都不能饿七天,何况是病人。信么鬼**功,做孽害人哪,妈走了伢可怜呀。”

“伢哪个不伤心呢?这么小就没得姆妈,真是造业哟。上个月我看不过去他家劝爱国带她屋里去县城医院看下,这个鬼姐姐不同意,还说师傅会保佑她,爱国也不坚定,说治他屋里的病借了一屁股债,隔壁左右都借遍了,先信师傅再看。唉,说到底还是没得钱,这年头哪家有多钱?得了大病只能在屋里等死。”两位老邻居在那里边叹息边为这个苦命女人和那个很快就没妈的孩子掉眼泪。

**功?凌子有听说过,不是前几年国家就禁止了吗?怎么还有人信?她对它了解不多,只知道去深圳的前一年暑假她在镇上的姑姑家呆过几天,那时姑姑所在的国营棉纩厂处在半停工状态,一大堆邻居每天早上聚在一起练功,姑姑练的是香功,听说练久了身体就会散发香味,有几位工友练的就是**功,还力邀姑姑加入,后来凌子也不知道姑姑加入了没有。

吃过中饭她还是止不住好奇心,溜到了谢爱国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小孩哭喊着“姆妈姆妈”声音。凌子看见堂屋的水泥地上躺着一个女人,还没移床,应该才断气,旁边站着的邻居都低着头抹眼泪,谢爱国抱着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傻傻着地看着死者,任由怀里的孩子哭闹,坐在他旁边的还有一位中年妇女,正在闭目练功,口里还不停对地念道:“你是魔降身,现在师傅带你上西天了,法轮一转,下世你就过太平日子了。”丝毫没有悲痛状,好像助人解脱一般平静,这位可能就是妈妈口中谢爱国老婆的练**功的姐姐了。

凌子又走近看了看那个苦命的女人,只见她头发批散,像是十多天没洗的样子,两睱深凹,嘴唇干裂,还有指甲缝里全是石灰渣一样的东西,惨不忍睹。

她忙退出来一个人走到江堤上,泪流满面,即为这个苦命的女人叹息,又为乡人的无奈和贫困而伤心,更诅咒那个宁愿让人病死也不能看医生的**功。是什么宗教如此摄人心智呢,佛教道教基督教,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种宗教教导人生病也不能首先看医生的,是乡人的愚昧还是邪教的祸害呢?后来她在香港碰到有人向她散发这种小册子,每次接过来都会丢在地上狠狠踩几脚,然后捡起来丢到垃圾桶里去,她一直觉得那个苦命的女人死不瞑目。

因为庄稼欠收,再加上那个有点疯颠的女人这个时候死去,乡人的心情更加沉重了许多,除了不更事的小孩,谁都没有心思想把年过得热闹些。

张家是因为凌子回来了,家里要比别家稍稍热闹些,尽管大家尽量地不谈谢爱国家里的事,但气氛还是没有凌子第一天回来欢快,更不用比小时候过年的热闹了。

凌子总觉得有一股萧条和悲伤气息笼罩在这个村庄里,令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这抑或是当时中国内地很多乡镇的生存状态吧,企业倒闭,工人下岗,农村欠收,农民贫困,除了老弱病残,青壮年劳力大都背井离乡到珠三角或者长三角打工谋生。

初三的早上柳云打电话过来相互拜年,凌子问她家怎么样,柳云说妹妹们长大了也懂事了,只是一看见小妹走路的样子她就无比讨厌那个人,凌子知道她说的是谁没有接话就问她老家情况如何?柳云说的情况和这里差不多,两人感叹了一下就挂了电话说回深圳再联系。

又打给阿珍拜年,阿珍今年没有回去生产期就在这两个月,所以在深圳好好的安胎,凌子问身体怎么样?阿珍说还控制得不错,人民医院的那个老医生治这个很有经验。说小董去香港过年了,又说三三也怀孕了,凌子高兴得尖叫,说天天在她家早出晚归的怎么没有注意,阿珍说广东这边风俗前三四个月都不会告诉人的,是昨天打电话拜年三三询问她怀孕期事她才知道,听到这个凌子觉得这是这几天最好的消息了。

初四一大早又乘船过江准备坐车到武汉赶下午的火车,一家人都到渡口送她,直到船开很远,她还看到他们站在那里,像五尊雕像伫立在码头。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