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是萧越绫三岁的时候。
女帝病逝前夕，骠骑将军抱来了年仅两岁的布棂，说边疆苦寒，小儿存活不易，便求个恩典让她入潜龙卫，陪伴公主殿下吧。
那时女帝牵着萧越绫的手，含笑看着在将军怀中追逐头花的小儿，道：“您可只得这一个孙儿，确定要让她抛弃贵女身份？就不怕孩子将来长大怨怼？”
老将军朗声大笑，“哪什么贵女，我们这一大家子只这小妮儿命好嘞，太平盛世……”
后面的话萧越绫也没有听清，只隐约记得母皇说“那便留下，大些再问孩子自己”之流，而她在想什么呢，她在想，骠骑将军怎么知道潜龙卫的存在？
第二回是萧越绫及笄宴。
陈平差人来报，萧越绫寻着指示往门外看去，精瘦黝黑的老头踮着脚在府门外一跳一跳，瞧着有些滑稽。他锐利的视线在前院宾客中不知搜寻着什么，见到萧越绫，老头有些尴尬地行了一礼，送上锦盒祝贺生辰。
一枚虎符。
萧越绫邀请他进府，他挠了挠头，说他是边将要避嫌。
萧越绫问他是否要见布棂，他说即将启程，丫头片子就不见了。
第三回，就是去年年关回京述职至今，不足半年。
此后西北动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老将军马革裹尸，其孙于风沙口继承遗志，肩挑起新一轮边将的轮换。
“回府。”
萧越绫与西北那边明面上接触不多，其实暗地里书信一直有往来。
不知老将军有何事找她……
马车驶出宫门时，萧越绫总觉得忘了什么事，问一旁的仲春，仲春想了想，“公主指的是驸马昨夜派人来请，说今天在望京楼相约一事？”
望京楼？
那时间还没错过，来得及。
昨夜楚暄说有好东西要给她看，神神秘秘的，萧越绫想着反正也无事，便随口应承了下来。
因为想着事，马车很快就到了长公主府门口。
萧越绫由仲春扶着下马车，还没迈入院子，就听到了布棂叽叽喳喳的声音。
“祖父，你又要走了？你这就要走了？真走了？”
“你放心的去吧，我在这里过得很好，肯定比你跟阿弟吃糠咽菜强……哎呦你打我干嘛？！”
“还有上次你给我寄来的风干牛肉干，根本不像你信中说的那样好吃，崩得我牙疼……”
老将军满头白霜，身着铠甲坐姿大刀阔斧，他一边捧着茶喝啧啧两声，一边嫌弃地看着布棂上蹿下跳，末了，皱起眉问：“那肉干要蒸了才能吃，好家伙，你生啃？”
“那你寄过来，信上也不说一声？”
布棂浑不在意地拍了拍胸口，一把拉过钟离景等人，“不过没事儿，都吃了，都活着！”
姜海一口气差点仰倒，没好气重重哼了一声。
“公主！”
布棂看到了萧越绫，高兴地喊道。
萧越绫欣喜地快走几步，笑着调侃道：“姜老将军如今又不想着避嫌了？”
姜海忙起身行礼，颇有些自豪地挥了挥手，“没这档子事，老臣这几个月拜访了京中大大小小官员，加个长公主府也没什么。人人都知道我是为了西北粮草在各处讨好，以求下次朝堂上少些人行那些之乎者也的阻拦。”
萧越绫让蒲月等人守着门口，若有所思道：“姜老将军可知，给所有人送礼，等于不送礼。”
她收敛了一贯的轻松笑意，如墨的瞳孔中席卷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姜海一愣，探究不出她说这话的意思。
不甚在意地将杯中茶水饮了干净。
“反正每次粮草给得到位，”姜海望了眼窜上屋顶的布棂，无奈摇了摇头，“大乾，不缺银子。”
“……”萧越绫欲言又止。
也罢，姜海若真送对礼，专门挑着职位上门，还真可能遇上收礼办事的官员，粮草或比以往多，但明德帝的注意也就下来了。
“老臣今日前来其实另有要事。”
聊了几句，姜海神色郑重起来，不动声色看了眼四周，发现皆有人守着，才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
“前些时日，西北那边来信，说是在敦州附近发现了潜龙卫的踪迹，不知殿下是否知晓此事？”
“敦州？”
她以楚暄为借口，从明德帝手中拿到的离清河郡最近的那座城池？
敦州再往北，就是姜海镇守的边城，以及茫茫草原和沙漠，地势极近苛刻复杂。
“本宫是派了一些人前往敦州……”萧越绫若有所思看着纸上记载的时间，“不对。”
不是她派往敦州的那一批。
看到萧越绫止了话，姜海轻咳一声，慢悠悠说道：“暗号身份对上了，的确是殿下您派出去的。只不过，是派往南疆的那几个崽子。”
屋顶的瓦片一阵窸窣，布棂探出脑袋，“祖父你故意吊胃口呢？说一半留一半……”
萧越绫看对面老人促狭的眼神，暗笑对方顽心不老，也很快想起，自己派往南疆的潜龙卫，本意是去追查燕家之事。
为了探究燕京中的燕青禾到底是不是真的燕家人。
查到西北去了？
汇报的信纸反面，有一幅简单的人物小像，姜海指了指上头的画，“臣想着殿下查此人定有用意，便亲自来一趟说明情况。”
小像上的女子与燕青禾神似，只一双略狭长的凤眸带着锐光，瞧起来便多了丝英气，萧越绫因有所怀疑，就觉得更加不像燕青禾。
“那些小崽子一开始拿着画像去南疆找人，并没有得到太多有用消息，盖因要找的这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毕竟闺阁小姐嘛，也能理解。”
姜海说起此间事倒满脸习以为常，“我家这妮子要是养在边城，我肯定也让她好好做个闺阁小姐，性子野不野无所谓，但最好少出门，再找机会还是得送燕京来，不然和我们一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哦跑题了——”
“根据邻里间的证词，那燕家小姐便是出门也蒙着面，也是，边疆嘛，万一混进个敌方斥候给顺手绑了杀了，哦说正事，反正周围人难得见到的那几次，和殿下你递过去那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萧越绫：“那我手上这张……”
“潜龙卫那几个小子可真有意思，除了旁敲侧击周围邻里和军营，连乞丐和三岁幼儿都没放过，这张画像啊，是一个流鼻涕的小孩非得说不对，说没有这么温柔哈哈哈哈哈哈哈才改的！”
萧越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