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佳的意识进入虚空中。
她恍惚听到门铃里面说“进”，恍惚听到余树林说:“在外边等着！我自己进去就行！”，恍惚看到他进了那扇深绿色的大门。
“砰”关门发出的响声让余佳的脑子清明起来。她的心却不断下沉。无处话郁郁，这里是一个人的天地。
余佳环顾四周，越发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余家村的房子大多年代久远，没有一座是二层，是老式儿的低矮土墙房。这几年由于有外出务工的小伙儿大姑娘，新建房不是没有，却不多。偶有翻新，新旧错错落落，兼高矮不一，杂乱气息渐现。古朴的生活节奏在时代发展的光影里仍在，不知道能保留到何时。
这里的建筑却有条有理，砖砖瓦瓦，崭新透亮，在阳光下敞敞亮亮，闪着光，就像是时代前进的光辉。阔绰大方之气张扬，还透着愈演愈烈的趋势。如此情景的描写并没有在所学课本中出现过。
余家村的树木高高矮矮，杂乱无章，除了村子周边围了一圈树，沟边、河边、湾里、门前、庭院、胡同……这里那里都是，遍布村庄的各个角落。品种也各种各样，杨槐、杨树、柳树、山楂树、柿子树……甚至不知名的树，林林总总，观赏价值俱无……你会在每个村庄见到。花花草草就不用说了，这里一朵，那里一丛，自由地很，想怎样长就怎样长，除非被嫌弃除掉，不然的话，它们就肆意地给你看。就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这个国家的条条框框似乎没有发挥到充分的作用。
这里的树，余佳叫不出名称，高壮挺拔，像士兵一样有着统一的姿态，和这群建筑气息彼此附合。花朵品种繁多，就像是情趣散落。五颜六色，相映开放，错落有形，刻意气息浓厚，却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两个不同的时代！限制生育似乎只发生在农村，这里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类似的气息。或许没有人会指指点点说你是超生游击队家的老二。或许没有人说，啊！你是余树林家的，我知道，敢生孩子的那家。似乎这里是隔离开来的地带。
这是两个不同的时代！这里新新气息浓厚，散发着年轻人的气息。它肆意张扬，处处诱惑，勾引着有年轻血液的男男女女。
随着观察，余佳心里的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虽然还在，却无端升腾出一种不一样的期待与渴望。
若是别无选择，这里是不是也可以值得期待。妈妈生病借的钱会还上，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家里的日子好起来，有自己的一份功劳。爸爸不会因此苦恼，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妹妹们会继续上学，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若是别无选择，这里是不是也可以值得渴望，家里一切安好，也可以有好的房子居住。家里一切安好，自己可以不再上班。家里一切安好，自己可以重拾学习。
当余树林从门里出来，第一眼看见余佳抬起头对着他叫“爸爸”的时候，五味杂陈。然家里的事情迫在眉睫，想到这里，他心里的喜悦随即淡淡，“嗯”了一声，目光闪躲，转头。
父女两个推车前行，“沙沙”声似乎是一问一答的默契。余树林没有说出结果，余佳也没有问。
太阳渐渐升高，夏日的燥热在空气中弥漫，这时余佳发现，街角的地方站立着一个暗绿色的铁皮小屋，上面用白色的粉笔歪歪斜斜地写着“书屋”两个字，门窗一体一色，没有开窗，只开着门。余佳睁大眼。“姐姐就是在这里借的书？怎么一点也不像书屋啊？下次见到她，一定好好问一问！”余佳暗暗想。
余树林在心里懊恼着自己对余佳的不公平，总想着能弥补一二，所以当余佳关注书屋的时候，他看到了。两人在书屋前站定。余树林正想问余佳要不要买书的时候，小屋里面的妇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眼光游离地看了看余树林，又看了看余佳，摆了摆手，笑着说:“啊！那个，你们来借书？不好意思，今天小店不营业，我这是回来拿点东西，这就走！”说着，把门一关，甩着手走掉了。
“肯定是些不正当的书！”余树林对着走掉的背影恶狠狠地啐道，“会教坏孩子的书！”余佳的脸刷地苍白，紧张蔓延至心脏，就像有人揪住了，继续扭着，余佳不敢看余树林，扭过头去掩饰。
“佳佳！”余树林目光转向余佳，“你不准到这里看书啊！这里没有好东西！”
余佳咳嗽着转过身体，硬着头皮，点头，期期艾艾:“嗯嗯”。
“别忘了告诉你姐姐！”余树林又甩出一句，余佳咳嗽得更厉害了。她没敢吭声。
余树林皱着眉头往前走。余佳故意错开一步，惴惴不安地跟在他的后面。心里暗暗叫苦，姐姐是她能说听的人吗？现在的姐姐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姐姐了，她似乎是一个大人了。虽然是姊妹，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聊过天了。余佳不敢也不能跟余树林说，好像余果看的书是从这里借的，总感觉说出来对不住她。
灰色的围墙在书屋的斜对面往北延伸，一座三角尖顶带玻璃窗户的房子出现在眼前。余树林在窗户边停下弯腰敲着，一个穿警卫服的年轻小伙子探过头来。
两人你来我往地问答。最后，那个小伙子盯着余佳看了一眼，皱眉甩出一句，“等着，我去问问！看着年龄有些小！”说罢，便把两人凉在了门口。
“佳佳！”爸爸低声说，“不管谁问你，你就说你已经满十四周岁，知道了吗？要不人家不收你做工人。”
余树林又说，“刚才咱俩去的是这里的厂长家，他说得就算数。你肯定能做工人，一定要好好干啊！”
余佳还没应答，刚才的小伙子已经归来。他对余树林说，“行了，叔，让孩子来上班吧！待会儿有个女人过来，那就是班长，她过来领着看看车间！”
余树林点了点头。大门推开，余佳踏入。
看看门外的余树林，再看看新的环境，余佳感觉这一切像是发生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