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余佳努力寻找余树林时，他在一座坟前，伫立着。在这之前，他已经嚎嚎大哭了一场。
这座坟，与其说是坟，不如说用土拱起来的土堆。它呈圆锥形，顶部是抹平的，一块石头压了只露出边角的黄色烧纸。周围一座座坟林立。
这是余家村的墓地，坐落在村子不到二里地的地方。一般人不到上坟的日子是不会过来的，这里无端显得凄凉凋零。然，余树林却不以为然。即使在晚上，他也不会觉得这里阴森可怖，这是他最亲人的归宿。很多的时候，他都会来这里。
逢年过节，这是必须的。给两位老人烧香磕头，送钱，保佑他们在阴间有钱花，过得好。
当然，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那时，这里就是最好的宣泄场所。爹娘永远不会笑话他，也只有爹娘还会把他还当成孩子……尽管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在这个特殊的世界里，他可以肆意地哭，肆意地说。责任或是义务抑或是流言，统统都是浮云。
余树林还有一个时候是必须要来的，那就是自己的孩子出生。他会告诉爹娘家里又添丁了，会问他们高不高兴。从老大到老五，无一落下。生了老五余峰时，他还过来让爹娘保佑一下，看看能不能添个男孩。
现在，一定是没有希望了。孩子她娘！不对！现在时代变了，娘都不时兴，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叫妈妈了。她已经结扎，不管男孩女孩，到这里已经彻底不能再生了。
余树林的眼里噙满泪珠。他抬头望天，其实是不让眼泪流出来。阳光炽烈，他头晕得受不住，索性坐下，让身体瘫软在坟上。坟堆并不硬，也不凉，略软，有些像小时候爹娘的怀抱。
爹娘，你们知道吗？孩子她妈妈结扎了，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你们也不会有孙子或是孙女了。
爹娘，你们知道吗？现在时代变了，不允许多生孩子了，而且管得，孩子她妈已经被带走两次了，她遭了不少罪。
爹娘，你们知道吗？其实我是不怪孩子她娘结扎的。就是事情太过突然，有些接受不了。孩子她外婆这次也有些强势。
爹娘，你们知道吗？我想孩子她妈多生几个孩子，就是要完成外婆的心愿。外婆去世的时候，她单独把我叫到身边，要我保证，将来结婚后能生就使劲生。她说，有了人才有一切，没有了人活着都没有意义。
爹娘，你们知道吗？那时候你们都已经不在人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外婆一生孕育五个孩子，到老了竟然没有人送终，没有一个子女在身边。大舅三岁夭折，二舅，三舅参军后不知所踪，四舅溺亡，而你，娘！早早离开了我。
爹娘，你们知道吗？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多生孩子。为了外婆的心愿，也为了将来我自己有人送终。现在都黄了。就是不知道时代会不会再变化，女孩子也可以送终？
爹娘，你们知道吗？大哥有一儿一女。我并不知道大哥的情况。自十八岁起，都是我自己单过的。大哥去了外市，很少回来。虽然是亲兄弟，感觉还不如外人。
爹娘，你们知道吗？上次生老二的时候，孩子她妈被带走去市里的时候，岳父带着岳母去看，磕掉了好几颗牙。这次被带走，岳母这边虽然强势，倒是没有坏心的。
爹娘，你们知道吗？我现在心里舒服多了。每次跟你们唠完嗑，浑身都是劲儿。你们也放心，虽然是闺女，我也会好好养着她们的，尽量做一个好爸爸。……
余树林把想说的都说完了，只觉得如释重负。从孩子妈妈王翠翠被带走开始，他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他还是想要一个孩子的，所以一直在筹划努力。不过，现在好了！尘埃落定了！王翠翠熬不住了，没有经过他同意结扎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只能如此，好好过吧！……
今日虽然有风，但并不热烈，尚可接受。只是阳光有些耀眼，太过明亮，于是，他便侧过身子，继续眯着。
“爸爸？”似乎有声音从远处传来。余树林不想被打扰，不应声。
“爸爸！”脚步声走近，站在他侧面，身体正好挡住了太阳光。
“你怎么……怎么在坟堆躺下了？”余佳惊讶地叫了起来。
“佳佳……”余树林没法子再清净，彻底清醒。他快速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余树林注意到，余佳这孩子好像变高了。太阳挂在西边天，阳光在余佳的背后散射，她的身上像裹了一层淡淡的黄纱。只不过这一切都不如那双眼睛让他感到心惊。那里面曾经的调皮光芒不见了，无端显得黝黑暗深。现在这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余树林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爸爸！”余佳的声音小心翼翼，“您不回家吗？”
“回……回，当然回家！”余树林拍打身上的尘土和不知什么的草碎屑，有些无措狼狈。他试探着去追逐余佳的眼睛，然一无所获。似乎刚才只是他的幻觉。
“奥，那个……佳佳……这是你爷爷，奶奶的坟，以后等你们大了……长大，就让你们过来上坟。”
“嗯”余佳低声应答，心里却在暗暗嘀咕，村里到现在为止，没看到女孩上坟的，奇怪！
“你过来干嘛来？”
“妈妈在家里不舒服。”
“你姥娘走了吗？”
“没有，其他人走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人说你往这个方向走了，我就在这条路上转悠。”
“爸爸，你……你会怪妈妈吗？”
“奥……那倒不会！”
“那你……怎么跟妈妈说？她哭着睡了。”
“你不用管了，回家再说！”
“那你……”
余佳还想再问问，你的苦衷是什么？余树林已经迈开了大步。他喊她:“快点！你不走我走了！”
余佳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小跑步跟上，妈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