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佳的惴惴不安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迫打断。到家了,家里没有饭。怎么解决“饿”这个问题迫在眉睫。
幸亏,去医院的路上,姊妹们都饿,吃了原本送给妈妈的饭,得以挨到现在。否则少不了,就要面对余峰哭唧唧的场面,着实头疼。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余果和余佳姊妹很快做出决定,那就是,蒸熟这两个馒头,三个妹妹享用,然后做新的馒头。
余敏和余峰少不更事,一到家就彼此玩了起来。八九岁的余丽滴溜溜的黑眼珠乱转,一会儿看看比她还小的两个妹妹,一会过来听听两个姐姐在说什么或是做什么,但并不作声。
余佳注意到,余丽的眼神失去了原有的活泼,仿佛附了一层白色的薄雾,不再清澈透亮。家里发生的这个事情显然也沾染了她,使她的行为和以前略有不同。
何处染尘埃?世间纷纭皆尘埃。人,立于世间,孤身,且要柴米油盐酱醋茶,何况人间烟火处。那食人间烟火的每个人,终究避免不了被尘埃沾染,裹挟,只是时间早晚不同而已。
现在,两个沾染尘埃的孩子,已经通力完成了父母应该做的事情。做饭、喂饭、哄着妹妹们上炕,直至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搞睡了她们。
属于余果和余佳的夜刚刚拉开序幕。
黑暗中,两双眼睛默默相望,却不能看到彼此的面容。气息相通,这是姊妹的默契。两双手紧握,这是无畏的勇气。
寂静是夜的话语,除却呼呼北风的怒吼抗议。煤油灯点起,沐浴着昏黄灯光,来和夜共舞,那是姊妹俩不屈服命运的有力证据。
来到正屋(外间)西北角茕茕孑立的大瓮前,从它的肚子里挖出生命得以延续的根基。可惜,名不副实,偌大的肚子只抠搜出七八瓢面,只占了发面大盆的一半。余佳记得,妈妈发的面,盆都是满满当当的。现在,当时的情景竟然历历在目:
夏天的时,余佳玩得满头大汗回家喝水,妈妈正在发面。满满的一大盆,妈妈吃力地边添水边和面。
“怎么弄这么多?”余佳问得没心没肺,换来她没好气儿地嘟囔:“咱家七张嘴都张着,不做那么多,喝西北风?……”余佳被堵了个无语,又不爱听唠叨,开溜了。
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强!姊妹两个把大盆搬到锅台上。余果把王翠翠的全套做饭装备搞到自己身上,余佳则从水缸里舀水往面里添。
由于添的是凉水,这就为后来的“旷世佳作”埋下了导火索。现在,姊妹两个根本不知道。余树林曾经跟余果说过,但是由于常识的缺乏,又是第一次做……什么都是浮云。
等到两人历尽艰辛和好面,钟表正好敲响十二点。
“当!当……”提醒着人们,旧的一天结束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可是,对于坐在炕上休息的姊妹,只是十二点而已,她们还没有做好馒头,尽管她们累了。
煤油灯光仿佛是梦中的幻影,北风的怒吼似乎是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而来。
不得不起身!姊妹两人把炕上的棉被折起,放上面板,开工了!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余佳不止一次看到过爸爸妈妈做馒头,可是,那时自己是个局外人。她只浮皮潦草看看,随即走开,没有当个事儿。
此时,她只觉得困难重重。面团在自己的手里,不受控制。明明脑子里闪现曾经看到过的点点滴滴……爸爸妈妈做馒头的姿态,自己做起来却是力不从心。忙活了一通,一个馒头也没有做成。
余佳不由自主看向余果。微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背上,模糊了五官。此时,她正低着头,只留下脸的轮廓,跪坐在面板前。面团在她手里游动,起起伏伏的身影在灯的光圈里显得那么温暖,那么神圣。
啊!这多么像妈妈!这要是妈妈该多好啊!在医院的她,现在怎样了?是不是没有发烧?求你,老天爷!保佑妈妈!保佑她安好!等她归来,我一定好好听话,多帮她干活。……
“佳佳,怎么了,困了?”余果关怀的声音打断余佳的想象。
她停滞了一会儿,继续说,“困了,你就睡吧!我自己做吧!”
“奥,不用了!我不困!我在看你怎么做!”余佳随口敷衍。
“我也不会!不过,看见爸爸妈妈做过几次。看着挺简单的,怎么这么难?”余果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啊!你也这么觉得?我以为只有我自己有这种感觉。之前,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知音难寻,瞬间共情,余佳的困意一扫而光。
“姐,姐,咱们说说话呗!”余佳提议!
“嘘!”余果的食指抵在唇部,“小点声,别把妹妹们吵醒了!”
就这样,姊妹两个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创造着馒头。两人极力想做成爸爸妈妈的复制品,却事与愿违,只是搞成圆形而已。这些圆形成行成列地排列在盘子上,在两点钟的时候终于进了大锅里接受锤炼。
没有了初初烧火时的无措,姊妹两人这次很顺利。虽然关着门,屋里的烟雾并不浓,灶头里的火光展出两张欢喜满足的脸庞和熠熠生辉的眼睛。
乐极生悲,两人不知道要烧多长时间,一直烧,直到焦糊味传来。回看时间,已是四点。揭开锅,水汽泱泱,馒头个个面目全非,闪着黑黝黝的光。用手触摸,像石头般硬。
伫立在灶头前,两人一头雾水地看着对方,直到敲门声响起。
“果果,佳佳开门!”是余树林!余果赶紧打开门,水雾伴随着焦糊味传出。
余树林停滞了一下,迫不及待从锅里拿出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道:“第一次做,还不错!你们姊妹,做得好!”
他边吃着馒头,边往里间走,修长的身形轮廓在微光里显得格外高大。当他在里间站定,头部转向炕上时,闪亮的眼睛是他的代表。只是这代表只驻足了片刻,连带着躯体也离开了里间。
“果果,佳佳,看到你们没事……”爸爸似有难言之隐,“我先……走了,抽空回来看你们!”
微光下,那代表被眼睑遮掩,无从得知任何意义。但那双脚的光影已经迈向门口。余佳欲言,却不敢……那些担忧与疑问发酵吧!
妈妈,你还好吧?
爸爸,你何时才能真正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