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钱，你打算现挣？”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徐正年跟在一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男子身后。
“正是，你们师徒要价可不低啊。”
“是吗？一路上的水猴子我们也没少杀吧？没有我们，我想你也不可能现在跟我讨价还价吧？”
“哈哈，冷静点嘛，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那我们的钱你打算怎么挣？先说好我们最多只在这座县城待三四天。”
“明日午时，二十两一分不少。”
徐正年看着陈有文那自信的笑容，不禁一皱眉，他都有点怀疑，钱是不是真这么好挣了。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如果是打打下手，我闲着可以帮忙。但是我和正常小工一样，不会白干，挣的钱也不算你还上的。对了我得提前说好，如果是靠不正当手段弄来的钱。我会把钱拿了，然后把你抓去报官。”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先去买几张桌子。”
“啊？”
两张桌子，一个茶壶，几摞茶碗和便宜的茶渣。徐正年一个人搬着这些跟着陈有文绕着整个县城逛了一圈，最后找了个宽阔的地方，正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那里是瓦市最好的位置，陈有文用一两银子跟一个演皮影戏的换下来的。
徐正年把桌子一张正对着街道，另一张则放的远些放满茶碗。然后徐正年又被陈有文指使着去买来柴火，现烧水泡茶。要是平常，徐正年绝对不会跟着这么闹腾。哪怕是闲，他也宁愿去练功。但是，他现在只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好不胡思乱想。
就这么一忙活，太阳已落至山腰旁。
“布置的不错啊。”
陈有文走来，夸奖完徐正年，就用茶壶给自己倒了碗茶。
“你去哪儿了？”
“私事。”
徐正年翻了个白眼，又问道：“你要说书？”
“嗯~知我者，正年也。”
“说书一晚上挣二十两，你认真的?”
“我也没说靠说书挣啊，今晚上挣来的全给你，就当你忙活的酬劳。”
徐正年一个眼大一个眼小，看着陈有文走到那桌前。拿出他的那玉笛，不是要说书吗？揽客，毕竟他们是在大街上，而不是在茶馆里。
“娘，咱什么时候回家啊？”
在县内设立的施粥处，大批的难民排着队等着领粥。一个才六岁的男童牵着自己娘亲的手，声音又小又委屈的问道。
“咱们不回去了，这儿以后就是咱们的新家了。”
“那爹怎么办？他不还在家里吗？”
小童看着自己娘的眼睛慢慢红润，“你爹，他不来了，以后就咱们娘俩了。”
像这样的难民太多，太多了。一个男人双眼无神，衣着破烂坐在一处屋檐下。一位貌美如花的千金小姐，身边跟着一个丫鬟。那小姐从丫鬟提着的篮子中，拿出一个热腾腾的馒头递到男人面前。
“大叔，吃点东西吧。”
那男人视线慢慢的移动瞥了那小姐一眼，然后，继续愣神。
一个路过的同样是难民的大爷走来解释，“姑娘，不用管他了。他娘和他老婆让淹死了，就剩一个闺女连夜发烧，刚到城里就咽气了。这会儿啊，他估计也不想活了。”
那小姐拿了两个馒头给了那大爷，随后又留下两个放在那大叔身边。也想不出怎么安慰，叹口气，接着给难民发粮食去了。
劫后余生人们所能回想起来的是庆幸？是喜悦？不，是悲痛或是麻木，像是陈奉平一家齐全有多少？安全抵达县城的，父母，妻子，孩子尚在的有多少？怀春县明明没有被洪水波及，却也已经被洪水淹没。
一曲笛声忽如春风，拂过怀春县每个人的耳边。曲声荡气回肠，似清风吹拂杨柳，众生被一双无形的手抚平伤痛。即使是短暂的，人们却也下意识的被手牵着走。
徐正年看着慢慢聚过来的百姓，满脸诧异，那曲子有古怪，真的有古怪。第一次听的时候那是和师傅刚到昌山山脚，本来师傅就看出那满山是煞气，却听到了那曲声一路寻到了陈有文。那曲声好像没有衰弱，不管多远都如同在耳边吹响。
这家伙莫非是扮猪吃老虎？是有目的性的接近自己和师傅？不对，他很弱，体质就摆在那里。瘦高个，小身板，走两步就喘不停，说难听些，恨不得风一吹他就倒。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趁早断绝关系的好。
“茶钱二十文，需要自取。”
徐正年对每个取茶的客人重复一句话。
陈有文站在说桌前，不讲那孙大圣三打白骨精，也不讲那林冲雪夜上梁山。他站在桌前像动作浮夸，表情更甚。只听他讲：“我有一友，姓陆，能说会道，他邻家有一美妇人，不苟言笑。那日我与之打赌，若是他能用一个字逗笑那妇人，再用一个字惹怒那妇人。我便请他吃酒。那日妇人正坐在门前，我那陆兄跑去那妇人身旁。扑腾！跪在那妇人脚边的狗面前，大声喊道：‘爹！’妇人呆愣片刻，随即发笑。然后我那好友转头对着妇人喊一声：‘娘！’”
配上陈有文浮夸的表情，台下人不管高低贵贱顿时笑的嘻嘻哈哈，徐正年也是都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就这样陈有文没有一点文人风骨的讲出一个又一个段子，徐正年都不禁赞叹，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一个比一个好笑。
时间在欢声笑语中过得越来越快，最后陈有文居然说了整整三个时辰。人变得越来越少，等徐正年回过神来时。周围一片寂静，人都已经散去了，就像做了场梦。
陈有文也不知道去哪了，自己一个人收拾残局，不得不赞叹，这一晚上可真没少挣。少说四五贯钱，算算如今的汇率，这差不多三两多点的银子。虽然很多，但这只是对比起同行，离二十两的目标可还差很多呢。算了就这样吧，不难为人家了。说真的，这一晚，比徐正年这几个月的笑加起来都多。
徐正年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一边收拾一边说道：“客官喝茶去别处吧，收摊了。”
“那我等你。”
徐正年一愣，师傅？
师徒二人一路无言，街道上坐了满了人，时不时耳边传来一些难民咳嗽声，呼噜声，但很快声音就又消失了。
两人默默地回到了客栈，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窗边。
“正年。”
宫商羽先开口了，她拿着烟斗，烟雾飘出窗外与白云沐浴月光。
自己已经活了这么久了，失去的不少，又何必在乎再少一个弟子呢？但是，失去的太多了，有时也会想，不能再失去了。
“你相信师傅吗？”
徐正年低沉着的头慢慢抬起，宫商羽熄灭了烟斗也摘下了斗笠。黑色的高马尾被微风轻轻牵起，月光打在她的身上，像是为她笼上了一层薄纱。
徐正年嘴微微张开，那两个字为什么始终说不出口？或许在不久前，自己不会在乎这些，自己只会无脑的相信师傅说出的每一个字。可，现在自己有了底线。一条任何存在都不能僭越的底线，如果自己将这条底线移动哪怕一点，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啊~”
徐正年顿时脸色铁青，隔壁房间传来了女子淫荡的叫声。他妈的！那老东西还说让我们小点动静，你就不能小声些吗！话说那老东西真是老当益壮啊！
宫商羽眉头紧皱，怎么气氛瞬间被破坏了，抬起手来本想施个法隔音。徐正年却突然大步冲上来，抓住了宫商羽的手腕。
宫商羽一时间被惊到了，徐正年一步踏上窗沿，手用力一拽，直接将宫商羽甩飞了出去。宫商羽稳稳的落到了房顶上，紧接着徐正年也爬了上来。
“这里就没事了。”
宫商羽看着自己的手微微愣神，重新握紧拳头，自己对一个人如此放下防备，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还是能听见。”
“啊？”
事实上徐正年也听得见，他走上前，牵住宫商羽的手。
“那，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吧。”
“嗯。”
宫商羽带着徐正年，一步踏出县城，又一步来到一处悬崖上。节气已近大暑，但是由于近来的大雨，入了夜风一吹，没有白日的闷热，没有雨日的冰冷。只觉清爽，这是徐正年唯一的感受。他此时无心观景，亦无心观人。
宫商羽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徐正年坐在一旁。待宫商羽嘴中吐出徐徐白烟后，她看向了徐正年。徐正年本在偷瞄，宫商羽一转头，眼神突然对上了，他吓的立马转头。可谁料，随着烟味的靠近，心跳，呼吸，温度也慢慢接近。宫商羽由下往上摸过徐正年的头顶，徐正年愣了一会，转过头来。一根红丝线钻进了宫商羽的手心中，“这是什么？”
“红线，法器。只要佩戴在别人身上，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那是从我头上，也就是说。”
自己这几天的心思，师傅都知道。可，为什么要给自己身上放上这红线？什么时候放上的？
“抱歉正年，我不是不信任你。但很多时候，直觉并不是那么准。不死之法，我本想一直隐瞒下去。”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呢？自己不是天下无敌，一路上，总会有能伤到自己的存在。早晚会暴露，所以，宫商羽选择借此窥探徐正年的内心。在他眼中，他自己的生命，有多么重要。可结果就是，他没有任何一瞬，想取得不死之法来挽救他这短暂生命的念头，而是不停的纠结，自己的不死之法是怎么来的。这也让宫商羽感受到了莫大的惭愧，只是若是重来一次，她还会选择这么做。
“我所学的神通是‘丹简墨箓’。”
“那是？”
“长生之术，不死之法。传说是由最初拥有神通的人所创造。”
“最初拥有神通？是那些修仙的人吗？”
“不，比他们还早，他们被叫做，巫。那时人还没有修仙的想法，神依旧至高无上，人的神通皆是由神赋予。”
“有代价对吗？”
徐正年回想起自己学过的神通，一切都需要一个源头，无论形而上的炁，还是呼应天地的内丹术都是精气的替代。也就说，任何神通法术，都不是凭空掐个决，念个咒就能用的，它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需要献祭。”
“献祭什么？”徐正年身子微颤，问出了一个已经猜到答案的问题。
“巫字，就像是人在与天地交流，向神明诉求，再以献祭付出代价。这份诉求，有时只需要猪狗牛羊的牲畜，有时，则需要‘人’。”
宫商羽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无论献祭，还是与神明沟通都需要特殊的仪式。而丹简墨箓记载的，就是与神换取不死之身的仪式。”
“等等，神仙不是不在了吗？”
宫商羽点点头，“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不死之身到底是和什么东西换来的。但我知道，换取的代价很大。”
不需要宫商羽细说，徐正年都能猜到那份代价。小里村，茅山惨死的那些孩童此刻仿佛就在自己面前。他们愤怒的盯着自己，而白云妖道和陶山明两人则躲在树后嘲笑自己。
“那是你自己选的吗？”
宫商羽话的沉默了片刻，嘴中吐出徐徐白烟后，再次开口。“那时的我，尚在襁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