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又要下雨了。”
硕大的道观内,茅山派四弟子王旭宇靠在大殿门框边喃喃道。突然一个鸡毛掸子打了下来,“还偷懒,今天能把主殿打扫干净吗?”
王旭宇捂着脑袋委屈道:“二师兄啊,我回来就住两三天。”
张成祥双手环胸,怒道:“门规怎么说的?无论谁回道观,无论待多久,都得负责打扫。你看老五老六他们就没你那么多事!快去给我把祖师爷像擦干净!”
王旭宇无奈拿着抹布,去擦拭空荡荡的大殿中那仅有的一座供奉的人像,大殿里除了二师兄张成祥还有两个穿黄袍的道士。他们分别是五弟子何星仪,六弟子白兆昌。
大殿外面,还有三个弟子,两个在扫地,一个在屋顶上补瓦。他们分别是九弟子赵双成,十二弟子孙逊善,和最小的十五弟子王中阖。
“赵师兄,石师兄去哪了?”
孙逊善撑着扫把,八卦的问道赵双成。
“山脚的镇子不是最近一直丢孩子吗,老十就去查去了。”
“那七师兄现在是谁在照顾啊?他伤还很重吧!”
“嗯,没半个月是下不了床了。被一条蛟打飞十丈远,还活着,只能说是命大了。不过已经不用担心了,现在师傅在照顾。”
“九师兄!”
赵双成抬头看向屋顶上的王中阖,王中阖指向道观牌坊前的阶梯。
“有人来了!”
赵双成转过身去,一个斗笠出现在视线中。接着是一张遮着右眼,肤色雪白的女人脸,再然后是一个长相俊俏的孩童。都带着兵器,女人腰后横着一把刀和折叠的三节棍。孩童背上背着一把铁锏,和一把环首刀,一般没人这么背刀,但原因却一眼了然。对于那孩子来说刀太长了,若是那孩子别在腰间,刀就拖在地上了。
“二师兄!”
“我看到了。”
张成祥一只手搭在大殿的门框上,一咂嘴,“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阁下哪里人啊?来我茅山何事啊?”
所有在打扫的弟子慢慢聚集在了大殿前的广场,他们统一穿着黄色道袍,看起来年龄都差不错。
“在下宫商羽,这是我弟子徐正年,有活找你们师傅。”
几个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二师兄。
“嗯,那请进来详谈吧。”
其余六个弟子接着打扫,宫商羽和徐正年跟着张成祥穿过供奉祖师的大殿出来。这道观还真不小,左右各有殿阁,沿路又穿过一个大殿。这个大殿中,无任何供奉,各式兵器,成箱的书籍符箓,这大殿活像是个杂物间。
徐正年稍有不解的问道:“道长,这里为什么不安置神像供拜啊?”
“供那些邪祟干嘛?”
张成祥的回答让徐正年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徐正年却没有多问。
三人穿过大殿,来到个小庭院,左拐穿过一个拱门是一处园林,走在园林的游廊上。徐正年见四周门窗变多,想来这里是这些道士的住处了。
张成祥领着师徒二人进了厅堂,厅堂不小却空,最前方一把太师椅正对屋门,两边各摆着四把圈椅。张成祥指向其中一把,“两位请坐。”
二人入座后,宫商羽发问道:“不知令师在何处?”
“在此之前,我得先问清楚是什么活必须指定我师傅?”
“我弟子徐正年,被旱魃上身了。”
宫商羽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旱魃?”
张成祥眉头紧皱,确认道:“阁下不是来框我们茅山的吧?我看你徒弟虽神色忧郁,但步伐稳健,气息平稳,体格比同龄人还强健不少。若是被僵王旱魃附身,那阴尸气三百里开外便能闻到。”
“这正是棘手之处啊。”
屋外一道人边说边走来,张成祥赶忙起身作辑,“师傅。”
那道人看面相最多不过五十,身穿黄色道袍,身形高大。陶山明对张成祥吩咐道:“成祥,去照顾小七吧,他过会应该就能醒了。”
“是。”
随着张成祥离开,陶山明坐在那太师椅上,笑道:“道友请用茶。”
徐正年一愣,这里连茶具都没有,哪来的茶?
只见屋外突然飞来几道水流,张成祥拿出三张黄符随手一扔。黄符自己折成一茶杯,水流落尽杯中,杯又落入三人手中。徐正年看着手中纸做的茶杯,看向屋外,外面园林中有没有水,这茶水从何而来。徐正年一转头,看宫商羽饮下了。便也警惕的小抿了一口,还真是茶。
“方才,道友说令徒被旱魃附身,那此番来我茅山,是想找贫道驱邪?”
“不错,那旱魃先化作魂魄依附在我弟子的三魂七魄之上,后又与之融汇。不知道长,可有法解?”
“这,能否将此事来龙去脉告知贫道。”
宫商羽将旱魃屠杀徐家村,自己斩杀旱魃,然后旱魃又如何失去尸身附身徐正年的事,全部告知了陶山明。
陶山明一时间也皱起了眉头,“可否让贫道仔细看看令徒。”
宫商羽转头看向徐正年点了点头,徐正年站起身来走到陶山明面前。
“嗯,小友多大了?”
“一十二。”
陶山明了然的点点头,伸出手撑起徐正年的眼皮,又撑开徐正年的嘴。又看了看徐正年的手相,站起身来,绕着徐正年走了一圈。陶山明又拿出一张黄符,揉成团,吃了下去,闭紧双眼默念口诀。
再睁开眼时,徐正年见陶山明双瞳变成了紫色。
“嗯,我有一法,或许可行。”
“什么办法?”
“旱魃乃僵尸,却是仙身化尸,故与其他僵尸不同,普通僵尸只剩一魂一魄被阴气调动去袭击凡人,吸取阳气。而旱魃,前身妭死后魂魄不散,神识仍存,之后尸身被天雷所毁。又因错过时辰,虽成功附身令徒却未能替换其魂魄。而是好似溪水入江流,和令徒魂魄汇聚一身。可溪水入江,混为一处便无法分离,而旱魃之魂魄,无论如今是仙是邪,令徒之魂魄却终是凡人之魂魄。我先将令徒三魂七魄剥离肉身,令徒的法器是以旱魃之躯炼制,刚好可做引,以请鬼神司命符,强行将旱魃的魂魄从令徒魂魄中召出来。”
“不可,那样旱魃不会束手就擒,只会拼命反抗,正年的魂魄会在这个过程中四分五裂。”
“嗯,贫道也会用元神护住令徒魂魄,但并不能保证一定安然无恙。”
“道长有几成把握?”
“四成。”
宫商羽一皱眉,“在下也略通元神出窍一术,”
陶山明摇摇头道:“那样反而会害了令徒,道友实力非凡,斩了那旱魃。旱魃见你便如见黄泉,你已是它的一惧,届时旱魃定会不顾一切,不惜魂飞魄散也要一搏。那时,令徒便十死无生。”
宫商羽看向徐正年,走到他身边,半蹲下来,抬头和徐正年对视。
“正年,你意下如何。”
徐正年看着师傅平淡的脸色,那眼神微微触动,她在担心。自己应该高兴吗?徐正年看向陶山明,“四成把握,和必死无疑,怎么选还用问吗?”
“哈哈,小友心中无畏,难得可贵啊。既如此,我便去准备。嗯,就是这酬劳。”
宫商羽站起身来,从腰间黑色的鞶囊中拿出一个眼珠,“此物是用狌狌的眼球制成的法器,做为酬劳如何?”
陶山明接过那眼球,在太阳光下仔细观察。
“了不得,真货啊。狌狌已灭绝多年,此物说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啊。”
宫商羽伸手握住陶山明的手中的眼球,“劳请道长,先行完法事如何?”
陶山明笑眯眯的松开手,“自然,但贫道此番也是以命相博。若是最终不成,贫道与令徒双双陨命,还望将酬劳交予贫道弟子,算安家费,如何?”
“可以。”
“好,贫道先行去准备,可在此稍后。”
随后陶山明便离开了,陶山明前脚刚走,外面传来声音。是金属撞击的声音,打起来了?
徐正年看向宫商羽,“去看看吧。”
师徒二人走出拱门,见四个弟子在围观两个弟子切磋,在交手的两个弟子是王旭宇和赵双成。王旭宇使剑,赵双成使双钩。两人虽看似有来有回,但赵双成武器占优却和王旭宇打的不相上下,甚至略占下风,孰强孰弱已能分辨。
这时徐正年好奇的却突然问道:“师傅,茅山派就这些人吗?”
“应该不止,但也不会多太多了,这些人都很年轻,和那个黄坚应该是一辈的。”
“为什么会这么少?”
“因为死的快。”
徐正年和宫商羽看向走来的何星仪,“我们用十年的时间教出十个弟子,下山后,运气好,一年能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就不错了。也是这个原因,现在没多少人想当道士了。”
“道友,已经准备好了。”
陶山明从身后说道。
何星仪行了个礼,转身和其他弟子对练去了。
宫商羽看了看后面那几个茅山弟子,转头对陶山明问道:“我能去看看做法事的场所吗?”
“道友信不过贫道?无妨,这边请。”
师徒二人跟着陶山明穿过了厅堂,又是一小段游廊,尽头是一间殿堂,殿内不像的大殿一样空旷。殿内的供桌上摆放着许多牌位,这里是茅山的祠堂。那些牌位皆是茅山的历代祖师,陶山明领着二人走到供桌后面。
一个通往地下台阶,“这?”
陶山明面对徐正年的疑惑,缕缕胡子,“以防万一。”
宫商羽第一个沿着台阶往下,接着陶山明,然后才是徐正年。到了下面也没什么东西,一樽石棺,石棺周围一圈锁链连在四周的石壁上。
而铁链的一端都贴着请鬼神司命符,这石壁是个法器,上面刻有阵法,可护人魂魄。
宫商羽检查完后,看向徐正年随后点了点头。
“道友疑心很重啊,但无妨。如今这世道,是得多提防点。现在可以施法了吧?”
“嗯。”
宫商羽离开时拍了拍徐正年的肩膀,“小心些总没错。”
“对了道友,转告在下弟子,在今日日落之前,半步也不能踏入祠堂。道友也是,事关贫道与令徒性命,谨记。”
又是一声金属的撞击,何星仪用戟赢了孙逊善的镗。
宫商羽坐在大殿台阶上抽着烟,虽刚刚那师兄弟的切磋全看在了眼中,却无心评价他们各自的长短。这时张成祥从拱门那里走出喊道:“开饭了。”
已经练累了的弟子们立马兴奋冲冲的跑去吃饭,张成祥把跑在最前面的王中阖拽到一边,说了点什么头一撇。王中阖点点头跑向宫商羽,“姑娘。”
“嗯?”
宫商羽看向王中阖,王中阖与宫商羽仅对上一眼,立马行礼低头。那脸居然添了几分红晕,“前,前辈,请,请一同去,膳厅。用膳。”
宫商羽长得不算倾国倾城,但却也是有几分姿色,气质也非常人。王中阖自幼在茅山长大,十六年来从未下过山,山上又只有一群大老爷们来来往往,这算是王中阖第一次接触异性。
“谢过小道长的好意,但我不饿,如果不介意我想四处走走。”
“奥,好。请,请随意,就是别去后山,那里是我们茅山的墓冢。”
宫商羽点点头,然后便独自闲逛了。
茅山道馆很大,靠山而建,虽然大却空。殿堂不少,但基本上都是空空如也。若不是有那些个茅山弟子,还以为这里这道观已经荒废了呢。
很久以前宫商羽来过这儿,那是很久以前了,虽然那会也很冷清。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荒废,好歹还有几个神像,几个香客。
宫商羽来到了道观最里面的主殿,殿门上的牌匾写着四个大字‘道崇清妙’。
宫商羽走进去,果然也是空荡荡的啊。从主殿两侧的门走出可以走到主殿后面,那里有往后山去的路。宫商羽起了想过去看看的心,但人家嘱咐过,那里是他们的茅山弟子的墓冢。随意去打扰可不好,宫商羽摇摇头,自己今日疑心怎么这么重。茅山乃除祟的大宗,自己也曾与茅山有过一点缘分。想来是太紧张了?
可为何会紧张呢?担心徐正年?生死各有命,担心又有何用?活下来是他的造化,自己便做个领路人,教导他为人处世,武学神通便好。
可他若是死了,如此年幼却历经常人一生之痛,饱受苦楚却早早夭折,这可是善终?这可是解脱?总觉得如果他最后是这样的下场,就会觉得不甘心。
宫商羽低垂着头,转身离去,无论怎样还是那句话。生死有命,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嗯?”
宫商羽猛地转头,“不见了。”
刚刚,只有一瞬间,在自己视野的最边角,一个人?
邪祟?鬼?可这里没有一点阴气啊?没有,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