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邓琬是真的绝望了。
此前在别苑之中受制于人,他还寄希望于等带到了外面,他的人马可以一拥而上,将自己拯救出来,反将他们一军。
可现在,明显刘子尚等人是有备而来的。
江州城内,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混入了一大帮训练有素的士卒,而他自诩掌控整个江州,对此竟一无所知。
眼看自己的人马都被控制了起来,再无任何反抗的余地,邓琬最后一丝绝地求生的希望,都彻底破灭了。
想想也是,豫章王为了能够成功抓捕自己,能提前表演了那么久的戏码,和褚渊两人唱对台戏,把自己骗得团团转。
为此下了那么多的功夫,怎么可能在关键点上拖后腿……
兵力问题,随着褚渊的到来,已然解决了,自己是插翅难飞了。
意识到这一点,邓琬面色枯槁,如丧考妣,整个人蔫蔫的,早已没有了任何求生的意志。
这一次,抓捕行动一旦开启,那就绝无他生还的机会了……
自己是怎么都想不到,他在江州一手遮天,江州已然成为了他的地盘,上下都是他的人,密不透风。
怎么这江州里面的情况,居然还会流传到陛下的耳中呢?
难不成是此前镇藩的刘子勋,在过年之前奉召回京的时候,在陛下面前露出了马脚?
可是邓琬转念一想,却发现断无这个可能性。
刘子勋真可谓是幼童稚子,天真单纯,自己背地里做的事情,他一概不知,被自己哄得稀里糊涂的,把自己当成了继先帝之后,对他最好的长辈。
曾经还对他大吐心事,表现出对他的孺慕之情,就刘子勋的为人和心性,邓琬并不觉得他有这个深沉的心机,能装那么久……
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刘子尚这个意外了!
肯定是他到了江州,发现了不妥之处,暗地里向陛下告发的。
可邓琬还是不明白。
他对于刘子尚的行踪一直看管甚严,每日都与他交往甚密,照理来说,刘子尚就算是有这个心思,他也没这个能力做到。
毕竟,邓琬连刘子尚带来的各路下属人员,都一一看管了起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人露出可疑之迹。
除非——刘子尚从一开始,就对他设了防,带来的人不只有表面上的这些,背地里也有人在暗中行动……
可邓琬自认,此前自己在官场上的表现,表面上看来本本分分,恪尽臣节,就连晋安王刘子勋都满口说着自己的好话,怎么可能露出马脚呢?
若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豫章王怎么会莫名其妙,在进城之初,就秘密藏好了一部分的人手?
关于这一点,邓琬始终都难以琢磨清楚……
如果只是刘子尚到此地任职之后才发现的端倪,那他一开始就不可能提前知道猫腻,暗中藏好人手……
如果刘子尚早在赴任之前就知晓了江州的秘密,是奉命前来调查的,那他的罪状,是怎么透露出去的呢……
这其中的矛盾之处,让邓琬抓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
罪名已然难以逃脱,自己难逃一死,现在最让邓琬记挂执着的,就是自己落网的原因。
若是不知道真相,他满心不甘,死也难安。
……
褚渊带来的百人士卒,很快把藏起来的战马骑上,重新披甲,接管了整个江州城。
至于江州上下,所有大小官员,都被刘子尚尽数抓捕了起来,一人都未能脱身。
“王爷,一切都是邓琬所为,与下官无关,请王爷明鉴!”
“对对对,王爷,下官是无辜的,此前的种种,都是邓琬以长史身份威迫,下官为了全家老小,不得不从,但每次下官对着邓琬都是阳奉阴违,准确来说,并无做出什么悖逆之举,请王爷明察。”
“王爷,下官什么都不知道,下官甚至连长……不不不不,连邓琬背地里做了些什么,下官都一无所知,下官确实清清白白。”
面对一众被押解而来,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吆喝着清白的江州大小官员们,刘子尚坐在首座上,托着腮,百无聊赖的听着。
听到了最后,见众人还是急红了脸,疯狂狡辩,他总算抬起手来,压住了众人的声浪。
“还没说完的,就不必再说了。”
紧接着,刘子尚看向了下方关押在一处的邓琬,笑着说道:“邓琬,对于他们众人所言,你有何说法?”
原本早已绝望,自认没有生路的邓琬,早就认命了。
但是一听到这些人的各种辩驳,他还是忍不住气红了脸,怒瞪着众人,眼神如刀子一般扎了过去。
“你,你你你,何振,你还真有脸说自己无辜。当初陛下推行均田制,我想到陛下刚刚推广新政,不宜插手过多,以免惹出祸端。但明明是你,主动劝说于我,要我与你一同行事,侵占农田。
你说户籍田地之事,由你一手掌控,想要瞒天过海,轻而易举,我这才错信了你,与你做出了这等悖逆之事的,如今你倒是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岂有那么容易……”
被邓琬说中的何振,被邓琬射来的锐利眸光瞪得心底发寒,但他还来不及躲闪,一听到这些话,顿时慌得乱做了一团。
他忙不迭的望向了上方的刘子尚,连连重重叩头。
“王爷,王爷明鉴,下官冤枉啊,邓琬他这是自知难逃一死,所以才想要拖下官下水,一切都是邓琬一人为之,与下官无攸。”
“等等!”刘子尚轻轻抬手,“方才你们说了够久的,现在,也该是让邓琬好好畅聊一番了。”
话音一落,何振还想再行狡辩,却被刘子尚一记冷眼飞了过去。
“怎么的,何振,你还想违抗本王的命令?”
见此,何振缩了缩脖子,再也生不起辩驳的心思,但他望着邓琬狠厉仇恨的眼神,心中还是惴惴难安,浑身都冒出了冷汗。
“王爷明鉴,何振他掌管江州户籍农田之事,这些账目问题,若没有他的同意,我又哪里有资格越过他,侵占农田,而不被朝廷发觉?”
邓琬看到了何振的反应,顿时冷笑一声,继续控诉了起来。
此话一出,倒是让刘子尚连连点头。
这话说得有理。
邓琬他就算是再如何一手遮天,江州大小官员也不是摆设,他权力再大,他也需要笼络旁人。
一旦他惹急了其他人,其他官员未必不会将他告发。
这也注定了,邓琬在江州的一举一动,所犯的所有罪行,都牵连甚广,甚至江州的所有官员,都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侵占农田这件大事,尤其还发生在陛下专门推广新政之后,尤为关注的时期,若没有所属官员的配合,邓琬想要以一人之力瞒天过海,基本不可能。
邓琬为了避免自己被人告发,有时候他能够独自犯下的罪行,他都会故意拉别人下水,一起行动。
只有大家都一起犯事了,坐在同一艘船上,其他人才会为了保全自己,不会轻易将他告发。
邓琬之所以能够将江州严密掌控在手中,多年也不被人察觉,就是因为他摆平了江州里面的所有人。
大家都是利益共同体,也都是犯罪同伙,怎么可能有人故意告发,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呢?
何振听到了邓琬的指控,又急又慌的抬起头来,打算与他争辩下去。
但是一抬头,他就看到了刘子尚锐利的眸光,吓得他连连哆嗦,压根儿不敢吱声了。
这时候,邓琬布满血丝的双眼,又望向了另一个人,神色疯狂,如同鬼魅。
“还有你,章奉棋,什么叫我胁迫你,你才碍于一家老少的性命,方才屈从于我?”
“你别忘了,当初冒赈一事,明明江州并没有发生旱灾,是你自己挥霍无度,把贪污得来的钱粮全都挥霍一空了,欠下了别人的钱财,才主动找上了我,跟我提出了这个建议。”
“你当初说,新皇登基,为了自己的威望,肯定会第一时间出钱赈灾的,趁着赴任的王爷还未到此,不如谎称江州发生了旱灾,恳请朝廷开仓发放银两赈灾。
朝廷拨来的款项,我也只占了三成,其余的,都被你们这些人一层一层的刮空了,你还敢说自己受我胁迫?你真不要脸。”
下方跪着的当事人章奉棋听了这番话,脸色顿时煞白,手足无措的抬头望着刘子尚,不敢吱声,只能用眼神不断央求着刘子尚,力证自己的无辜。
邓琬显然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控诉完了章奉棋,立马又把矛头指向了章奉棋身边的另一个中年人。
“至于你,吴玉,你还敢说自己对江州的一切事情一无所知?对,你确实刚到江州赴任没满一年,可是当你发现何振私改户籍田地档案,你察觉了端倪,主动找上了我们,说自己已经知晓了一切,若不想被告发,我们只能给你一些钱财,堵住你的嘴巴。”
“你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拿了五万两,我和何振都老老实实的给你了,你收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像不知情的样子,还挺心安理得的。
更不要说,当时你还自己主动向我们坦白,之前在雍州任职时,你贪污了两万两,把朝廷用来修桥的钱都贪了不少,后来桥塌了,你还跟先帝说,那是百姓本心不善,惹得上苍降怒责罚,这才将事情糊弄了过去。”
这……
这些内幕,听得刘子尚满眼发光,仿佛听到了什么离奇八卦一般,长见识了。
好家伙!
底下这些贪官污吏,根本没有下限,只有比下限更下限的操作……
至于这修桥不善,没过多久就断裂坍塌,害死了不少人,居然还能把罪责怪到当地百姓身上,这一点,倒是让刘子尚惊叹不已。
吴玉的接口,已经让刘子尚感到震惊了,最让他佩服的,就是他的父皇,竟然连这种低级的借口都相信,饶过了吴玉的一条性命。
这里面牵扯到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人,听得刘子尚嘴角抽搐不止,见识到了天下的癫狂。
他自认自己以前的行径足够放浪形骸了,但现在看来,与这些人一对比,他简直纯良天真,一心向善。
邓琬的控诉还未说完,先主要针对了先前力证自己清白无辜的这三人,后又对其余人等,通通都不放过。
本来江州官场便是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没有一个干净的。
在邓琬的一番疯狂输出下来,江州大小官员,没有一个能逃过一劫,身上全都背负了大大小小,各种罪状。
登记的官员写这些罪状,手都酸了,只能换了一个又一个,接替休息。
直到众人都累得不成人形,面容枯槁之时,事情才终于告一段落。
邓琬输出了几个时辰,也彻底没了力气。
刘子尚看他如此尽心尽力的为朝廷搜罗罪证,哪里还会拦着他,让人给他时不时的奉茶,生怕他口干舌燥,不愿再说。
等邓琬好不容易罗列完了众人的罪证,看着大家蔫蔫不已的神色,刘子尚总算是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很好,你们各位都这么配合,本王甚是欣慰。既然大家都累了,你们就先下去吧,回头本王自会查实真相,还诸位一个公道。”
说着,他大手一挥,便让人把这些官员通通抓捕了下去,关押在了牢房之中。
好不容易整理完了各类罪证,刘子尚打发了人查明属实,带着人马走出了府衙,便看到大门口处,石阶之下,早就挤满了百姓。
一看到刘子尚从府衙大门现身了,在此等候已久的百姓们总算激动了起来。
他们一哄而上,七嘴八舌的控诉了起来。
刘子尚一见到这个场景,就知道邓琬被捕,江州官员落网的消息,已经被传扬了出去。
所有受过迫害的百姓,自然纷纷现身,想要为自己讨回公道了。
他连忙抬起手来,待众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后,他方才朗声说道:“诸位一个个来,我有的是时间。陛下正是因为听闻了江州里面发生的不平之事,方才命令本王前来,彻底查明,还大家一个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