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业刚下早朝，刘子尚便找过来了。
“有什么事吗？”刘子业轻轻抬手，吩咐人看茶。
刘子尚问安之后，当即上前说道：“皇兄，臣弟收到汇报，刘彧私自带人进了皇宫，是一个女人。”
“女人？”刘子业倏地眸光一凝。
刘子尚连连点头，“皇兄，您说，这是不是就是那个妖女？”
刘子业神色变得极为认真，严肃的问道：“她什么时候进的宫？”
说起这个来，刘子尚脸色便微微一滞，有些尴尬。
“这个，臣弟惭愧，昨夜没有回府，今早才知道，这人昨日便被带进宫了，后来刘彧出宫，身边没有了此人，想必是留在了宫中。”
好不容易回来建康一趟，他就趁机去了一趟以前风花雪月的旧地，好好潇洒放肆了一晚上，醉意朦胧，早朝都缺席了。
等到睡眼惺忪的回到府中，乍一听闻这个消息，睡意瞬间烟消云散，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方才忙不迭的跑进宫来。
唯恐因为自己的耽误，酿成难以预计的祸事。
关键是十多年前的严道育事件历历在目，饶是刘子尚这种旁人眼中的祸端，都不希望看到类似的惨案再度发生。
尤其，如今当家的，还是自己的亲哥哥，他自然无比上心。
闻言，刘子业瞟了一眼神色不自然的刘子尚，倒没有责怪于他。
以这个便宜弟弟一向的行事作风，收到消息立即进宫汇报，已经很有责任感了。
更何况，若是他没有自告奋勇跑去监视刘彧，恐怕这件事情他还被蒙在鼓里。
说到底，皇宫是刘子业的地盘，被一个民间妖女混迹进来，是他自己监管不力。
“想必人已经被太后收下了。”刘子业微微眯起了眼眸。
刘子尚偷觑着刘子业的脸色，当即怒道：“皇祖母当真是老糊涂了，竟不吸取严道育的教训，还私自将蛊惑人心的妖人留下。要不是臣弟盯着，此事还不为人所知，若是发展下去，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刘子业没好气的摇了摇头。
倒也不必在他面前演得如此义愤填膺，他又没怪他。
就连他都没想到，刘彧能在路太后的授权之下，将人偷渡进宫里来。
昨日刘子尚才让人去监视，还以为一开始并不会有什么风吹草动，刘子尚掉以轻心，跑去消遣了，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连刘子业自己都疏忽大意了。
“朕也是没想到，朕不属意他推荐的神女，他竟然从太后身上着手。”说到这里，刘子业脸色冷凝。
这个刘彧，也太不安分了。
他已经不同意了，竟阳奉阴违，说不定还在路太后那边告状了。
不过，想到自己已经派人时刻关注曜灵殿的一举一动，知晓这个妖女并没有机会靠近羊良娣，刘子业这才放心了不少。
不然，依刘彧当初所言，真让这个妖人跑去医治羊良娣，他的孩子还能有活路？
这一两颗仙丹下肚，就算保得住，指不定生下来缺胳膊少腿还失智……
“不过，皇祖母若是真信了此人，那她就遭殃了。”刘子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所谓的炼丹之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雍正和嘉靖两个丹药痴迷爱好者，已经是特例中的长寿了。
本来路太后身子就一般般，再吃下去，恐怕熬不了两年就要去九泉之下见儿子了。
有严道育的教训在前，还能让路太后藏着掖着，将人留下，想必刘彧和这个妖女已经蛊惑了太后的神志。
“皇祖母自己老糊涂了，被骗也是活该，皇兄，我们就先按兵不动，让皇祖母吃了苦头，得到了教训，再去揭穿骗局也不迟，省得她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我们这些孙子有多无知呢！”
刘子尚大喇喇的说着，丝毫没有担心路太后的意思。
让这些长辈老是一堆教条压过来，仿佛他们有多离经叛道，不懂世事。
结果，皇祖母有口说人，没脸检讨自己，被骗了也是自作自受。
刘子尚非但不担心，甚至还有些想笑。
刘子业无语的睨了刘子尚一眼，抽了抽嘴角。
好家伙！
真是孝死了……
哥哥说出房间鬼多，弟弟坐看奶奶被骗，果真是一脉相承，基因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受骗倒是其次，几口所谓的仙丹下肚，你就不担心皇祖母身子出什么问题？”刘子业无奈的说道。
这话倒是提醒刘子尚了。
皇祖母得不得到教训是一回事，妖女留在宫中，始终都是一个隐患。
万一刘彧借着太后撑腰，利用妖女在宫里重现巫蛊之事，自己皇兄岂不遭殃了？
更别说，如今宫里羊良娣还怀有身孕了，一旦波及到了胎儿，他提出按兵不动，岂不是罪该万死？
看来，这还真不是个好法子，虽然他很想这样做……
由始至终，刘子尚的脑海中，都没考虑过路太后的安危问题。
无关紧要之人，他关心来作甚……
“还是皇兄想得周到，那我们赶紧去抓住那个妖女，想必皇祖母把她藏起来，一定没料到我们会知晓，毫无防备之下，她根本无处可逃。”刘子尚信心满满的说道。
看到皇兄对此事一无所知，想必那个妖女尽管入了宫，也还是只能嚯嚯到皇祖母，并没有殃及其他人，那他就算耽误了汇报，也没有酿成大祸，他也放心了。
刘子业点了点头，当即便吩咐周围人摆驾。
结果，刚刚走出殿门，一名宫人便匆忙而来，在他面前跪下。
“启禀陛下，太后带着人去了一趟曜灵殿。”
闻言，刘子尚脸色骤然一变，倏地转头看向了刘子业。
刘子业也顿时神色一黑。
好呀！
他当朝拒绝了刘彧的推荐，转过头竟然从路太后身上下手，兜了个圈子跑去祸害羊良娣，还真是执着。
公然违抗皇命，刘彧这是要上天了！
想到这里，刘子业不禁开始庆幸，当初自己为了以防万一，任何人进出曜灵殿都要回禀，否则这些宫人看到太后，还真会掉以轻心。
换了以前，路太后跑去关心羊良娣，刘子业的反应都不会这么大。
作为太皇太后，关心皇室下一代，实属正常。
但是，偏偏这次发生在妖女进宫之后，还有刘彧推荐的前科，这不得不让刘子业多想。
“立即摆驾曜灵殿。”刘子业沉声说道，双手不自觉的握起了拳。
这名宫人看到刘子业冷峻的眼神，不由得吓了一跳，心中颤悠悠的起身，跟在了后头。
难不成，太后还会害良娣吗？
怎么可能……
刘子尚也连忙撒丫子跟了上去。
好戏开场了！
……
“良娣，感觉如何？”
曜灵殿内，路太后在首座上，笑眯眯的问着下首的羊良娣。
一旁的桌面上，放置着一个玲珑有致的镂空香炉，青烟袅袅，缓缓飘出，一股沁人的香味萦绕不绝，在周边徜徉不去。
羊良娣深深嗅了一口，享受的眯起了眼眸。
“蒙太后惦记，这香薰真是不错，臣妾闻了，感觉都舒服了许多。”
路太后呵呵一笑：“日后你每天点上几个时辰，就会好很多了。”
羊良娣乖乖见礼道：“臣妾一定牢记太后的嘱咐，好好孕育皇嗣。”
自从怀有身孕，地位直线上升。
不仅每天都能得到陛下的关怀，就连太后都是三不五时便跑过来探视一番。
羊良娣感觉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
如今，太后有什么好事，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羊良娣心中得意极了。
刚才所言虽有着讨好之意，但闻了这种香薰，确实对自己身子的反应有所缓解。
羊良娣就知道，这可是好东西。
若没有怀孕，恐怕也轮不到自己享用……
“这香薰，是我身边的贴身侍女自己调配的，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差人说一声，我让她过来给你瞧瞧。”路太后示意了一下自己身旁站着的一名宫女。
羊良娣抬眸一看，发现这个宫女面生得很，而且，模样恐怕都有三十岁了，初显老态，眼角纹路清晰可见，宫中的女人可没有这么老的。
不过，因为自己怀孕了，羊良娣便满心以为，这是由于自己反应太大，路太后关心自己，方才在外特意找了人进来，全心全意为自己服务的。
如此一想，羊良娣笑得更甜了。
“太后身边的人，都是极好的。”
“我这名侍女，还学过医术，精通炼丹之术，回头我让她给你炼制几颗丹药，你服用之后，保证生个皇儿出来，还聪慧过人。”
听到路太后之言，羊良娣顿时双眼一亮。
一开始得知怀孕，她巴不得自己生的是一名公主。
自从没有了子贵母死的烦恼，她每日每夜都企盼生下来的是皇长子，自己能一飞冲天。
昨日，听到消息，陛下决意将路妃册封为皇后，她已经郁卒了许久。
因为路妃身后有路太后撑腰，她自知，再也没有了当一国之母的希望了。
于是，便将满心的企盼都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就算当不成皇后，生个皇长子，自己的地位也足够稳固了。
只是，还得怀胎十月，到时候生产，是男是女也是一个赌博，羊良娣最近尽管出尽了风头，但心中也很不踏实。
如今一瞧，事情居然有所转机，自然喜不自胜。
羊良娣目光灼灼的望向了那名宫女，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
“哦？竟然如此了得？”
这名宫女微微一福，“娘娘，奴婢不敢当。”
“当得，当得，”羊良娣笑眯眯的说道，“能得到太后的赞许，自然是有一番本事在身的，你又何必谦虚。”
“有她在，你就放心吧，安安心心给皇家生个健健康康的皇子，比什么都重要。”路太后笑意盈盈的轻拍着羊良娣的手。
“臣妾遵命……”
一个希望羊良娣能生个天资过人的备胎曾孙，一个希望自己能凭借儿子站稳脚跟，两个心怀鬼胎的女人，和乐融融的凑在一块儿，谈笑风生。
“陛下驾到！”
正当此时，响亮的通传声骤然响起。
路太后笑容微微一滞，觑了身旁的宫女一眼，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陛下来了！”羊良娣顿时双眼发亮。
太后过来关心自己，还带来了保生男胎的好消息，陛下也殷勤的来问候自己，感受到重视的羊良娣心中得意洋洋。
近日来诸事顺畅，除了失去了皇后之位，一切堪称完美！
少顷，刘子业领着刘子尚走了进来，看到路太后的身影，刘子业不禁眸光一闪。
他不动声色的上前，朝路太后单膝行礼。
“孙儿拜见皇祖母。”
一旁的刘子尚也不情不愿的拜见请安。
路太后目光一瞥，她身旁的那名宫女便自觉的往后方挪了一下脚步，站在了旁人身后。
见此，路太后这才有所心安，笑道：“你们兄弟二人有心了，快起来吧！”
起身后，刘子业掸了掸衣裳，拱手道：“孙儿下了朝，正要去向皇祖母请安，没曾想收到消息，您来了这里，可是不放心良娣？”
“是呀！”路太后笑着颔首，“一时情切，忘了跟皇帝说一声了，还好你没有白跑一趟。”
刘子业正要开口，忽的嗅到了一股陌生的熏香，眉心不由得皱了起来。
他一向反感奇香异味，一直不允许妃子宫中使用。
羊良娣怀孕后，更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准点香薰，以免出什么意外。
刘子业立马注意到了桌上那氤氲的青烟从香炉中溢出，不禁微微凝眸。
“这是什么？”他指着香炉问道。
羊良娣笑靥如花的说道：“陛下，这是太后为臣妾寻来的香薰，闻了之后，臣妾感觉舒服多了，真是多亏了太后惦记。”
“哦？”刘子业淡淡的挑起了眉梢，“朕记得，朕不允许这里出现香薰。”
“这……”羊良娣这才想起了这个叮嘱，不禁有些迟疑。
可是，这东西是太后所赐，她总不能推辞不受吧？
更何况，这玩意儿闻了是真有用，她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刘子业朝一旁的宫人吩咐道：“来人，把这香炉撤下去，曜灵殿不需要香薰。”
闻言，宫人也犹豫不决了起来。
他们抬眸望了望刘子业和路太后两人，顿时露出两难之色。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帝，听哪个的话都不是，能不能不要这么为难他们……
“没听到吗？你们是想大刑伺候吗？”刘子业顿时脸色一沉，瞟了他们一眼。
轻飘飘的一记眼神，吓得这群人浑身一抖，连忙上前执行命令。
结果，还没等宫人走到跟前，路太后便板着脸说道：“皇帝，这可是我寻来的秘方，对胎儿有益，难道我还能害自己的曾孙不成？”
闻言，宫人脚步一顿，位处风波中心，不知该上前还是退下了。
刘子业执手道：“皇祖母，这些香薰成分不明，有些东西还是不用的好，以免横生枝节，出现意外，谁也无法接受。皇祖母的好意，孙儿心领了，可是有些风险，还是没必要承担的。”
“胡说，”路太后瞪了他一眼，“良娣自己都说了，闻了香薰之后，身体有所好转，你又不是良娣，怎可替她做决定？难受的人又不是你。”
刘子业微微眯眼。
他绝不是那种为了胎儿的安全，就不顾母体安危的渣男。
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有让太医令注意羊良娣的身子，想尽办法给她进补安胎，早已收效不小。
太医令若是给出香薰，刘子业也不介意羊良娣使用。
但是，太医令并没有如此，尤其，这次香薰的出现，还伴随着妖女的进宫，更是不得不防。
“太医令鉴定无误，方才可以使用，否则孙儿可不放心。”刘子业不为所动。
“好好好，你让人去查，也好还我一个清白。”路太后羞恼的说道。
她好心好意为胎儿着想，结果不被孙子领情，可不气炸了么……
好像她心怀不轨似的。
此话一出，路太后身后的那名宫女脸色微微一变，心情凌乱的垂下了眼眸。
“不过，在查实之前，这个香薰，还是得撤下。”
说着，不顾路太后的瞪视，刘子业朝一旁的宫人示意了一眼。
原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宫人方才急匆匆上前，手脚利索的将香炉整个捧了下去。
“周围打开窗户，将香味散去。”刘子业又吩咐左右。
眼瞧着这些宫人都一一跑去开窗了，路太后气得脸都红了。
跟防贼似的，她难道看起来像是故意让羊良娣去死的坏人吗？
待搞定了这一切，刘子业朝路太后拱了拱手，“皇祖母息怒，孙儿也是关心情切，一切谨慎为重，还望皇祖母不要见怪。”
念在刘子业也是头一回当父亲，路太后方才稍微冷静了下来，脸色稍霁。
虽然还是有些不爽，但她的态度已然有所缓和。
“算了，反正人我已经看过了，既然皇帝你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路太后说罢，带着人便往殿外走去。
刘子业躬身退到一边，目光落在其中一名宫女身上，倏地微微一凝。
“皇祖母，等等！”
“怎么了？”路太后当即顿住了脚步，侧头望去。
刘子业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路太后身后的一名宫女，一语不发，神色莫名。
“有什么问题吗？”见此，路太后心中一揪，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问道。
刘子业对着此人，手不自觉的摩挲着下巴。
“你叫什么名字？朕怎么从未在宫中见过你？”他问起了这名陌生的宫女。
路太后藏在阔袖中的拇指不由得掐了掐掌心，凝神盯着那边。
“启禀陛下，奴婢名唤小叶。”宫女躬身回道。
“噗嗤……”
话音一落，一道喷笑声骤然响起。
路太后心中一滞，连忙侧头看去，便见刘子尚捂嘴兀自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路太后神色不善的问道。
正如刘子尚讨厌路太后，路太后也一向不喜这个不听话的孙子，成天无所事事，惹是生非。
刘子尚舌头顶了顶上牙，好不容易憋住了笑，但眸中还是盈满了笑意。
“这么大年纪了，还叫小叶，不是应该老叶才对吗？不对，老叶好像又太老了，难道是中叶？中年的小叶。”
说着，刘子尚嘴边的笑意又藏不住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身为王爷，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路太后没好气的瞪着他。
刘子尚无辜的眨着眼，双手一摊。
“可是皇祖母，我们皇宫之中，真的有年纪这么大的宫女吗？那皱纹，四十岁了吧？啧啧啧……”
“胡言乱语，小叶才刚满三十！”路太后见不得刘子尚行为如此轻佻，整个人都气恼了起来。
哥哥学好了，怎么这个弟弟，还是这般任性妄为……
“哦，原来三十……”刘子尚顿时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但看起来还是像四十，天生老态，错判了，也不怪我。”
“……”路太后握了握拳，太阳穴突突直跳。
孽障！
这个孽障快要把她给气死了。
她千方百计不愿皇帝注意到此人，偏偏这个孽障胡说八道，想不惹人怀疑都难。
“是呀皇祖母，”这时候，刘子业开口了，“朕前阵子才遣走了一批年纪大的宫人，留下的基本都是年轻的，怎么还有一个这么老的呢？”
“就是，都快四……不对，已经三十岁了。”刘子尚嘻嘻一笑。
路太后暗暗咬牙，恨不得将刘子尚当场打死。
正事是一点不干，火上浇油倒是一把好手，当初怎么生下来的不是一个哑巴呢？
路太后心中憋着一股怒火，隐忍不发，黑着一张脸道：“我用惯了此人，当然不许遣走，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
“只是，此人看起来很是面生，孙儿天天给皇祖母请安，怎么从未见过此人呢？”刘子业怀疑的挑起了眉梢。
“该不会自知年纪大，不符合留下的资格，不敢面见陛下吧，这不是欺君吗？”刘子尚惊讶的叫道。
路太后的拳头开始痒了。
她迟早要被这个不成器的孙子给气死，幸好他许久才会回来一次，否则她吃多少仙丹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