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前,通过终试之人便得赶至县城,为县试前的身份核验留下一个时辰的空间。
梁运一向不爱交际,但对于学问好的读书人又是另一说,比如昨日终试在他之上的任偕行。
因此一早听到梁夫子交代,便直接应承了下来。
还好等梁运到斋舍的时候,正巧遇到要出发的任偕行,拱手招呼。
“任兄。”
“梁兄,这般巧。我们一同出发可好?”
梁运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就听到了任偕行正巧相约,便不再多言,直接一路同行。
等任偕行二人到了县城,孔庙前方的广场已经是堆满了人。
有前来相送的家人友朋和仆从,也有四处兜售县试用具的脚贩,张口闭口都是吉祥话,格外热闹。
迎面正巧走来隔壁阳泉镇的蒙童书院学子队伍,对面就是阳泉书院。同理,任偕行所在的便是阳安书院。
虽两书院多年有争端,但任偕行和梁运二人都不是会主动生事之人,又是考前,便只想彼此相安无事。可对方却不是这么想的。
为首蒙童名叫张丁,是阳泉书院此届终试头名。
“听闻梁大才子这次可是第二呀,潜心三年就得第二可真是了不得。”
对方众人顿时哄笑一堂。
梁运仍不理会这等人,对他们并不看在眼里。
“虽此事与我无关,只不过听说压梁大才子一头的乃是四届落榜生,你们阳安书院竟落到这般地步了?”
任偕行未曾想到这般也能扯到自己考了四次这件事,但是也不想出言争执,毕竟自己已经不在意。此事完全刺激不到自己。
“看来你们阳安书院都是缩头乌龟吧,梁夫子怕也是徒有虚名,教出来的学生竟是这般……”
阳泉书院几人三言两语间,竟从奚落他们二人转成了奚落梁夫子。
夫子不可辱!
梁运正要出言怼上这群人,就听到任偕行先一步开口,面上是梁运未曾见过的冷冽。
“尔等可敢与我比试?”
“你是何人?”
“阳安书院任偕行,四次落榜生。你们可敢?”
众人听罢任偕行的话,顿时笑做一团。片刻后,张丁开口。
“大家不要笑了,任兄勇气可嘉。这样吧,也不说与我比试,只要你这次能通过县试,就算你赢,可好?哈哈哈哈~”
张丁处事果真颇有手段,三言两语就将此事风险降至最低。
若任偕行仍坚持比试,却仍是输了便是既较真又无能,里外面子都丢尽了。就算赢了也是显得是自己出于气度本就相让。
梁运见状只道任偕行莽然陷入了语言的圈套,出于祖父的交代,想要出言化解。
“不必,我必会夺案首,自会赢了你们所有人,那时你们必须向梁夫子道歉!”
众人包括梁运,都惊诧于任偕行的勇气,却都没有往他真能做到那里去想。
只是想着任偕行这般说,是为了让人觉得就算他没有完成也是情有可原,这是给自己提前找台阶呢。
梁运虽不太赞同这般化解方式,但也不再多言,毕竟都是为了维护夫子。
张丁也不想与这般跳梁小丑多言,带着调侃的笑意。
“好,那就这么定了,案首兄~我们赢了也就赢了,不会要你承诺什么的,放心。”
张丁又是这般,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却还故作大度的表现,令人作呕。
二人未注意到张丁向周围一人使的眼色,只是不想再在此地多留,原因却是不同。
任偕行自然是因为成竹在胸,不在意伎俩。
梁运是因为觉得此事反正已然言语吃亏,县试指望不了任偕行,自己靠实力打败张丁也可维护夫子声誉。
二人挤向候场队伍方向,一路磕磕碰碰。任偕行始终将考篮抱在怀中,同时也出言提醒了梁运。
见梁运面上应承,却只意思了一下放在身前,任偕行也不便多言。
终于是进了候场队列,二人皆是衣冠不整,而仪容不端会被视为对孔庙不敬,二人一同放下考篮整理仪容。
任偕行提起考篮第一件事便再次检查了一番考篮。
梁运见此,便以为任偕行考前过于焦虑,想起祖父特意交代与任偕行同行,虽方才他多有莽撞,但还是出言宽慰。
“任兄,虽说你最后这次希望不大,但也不是就别无出路了,不必这般紧张,比试交给我便好,你此时紧张也已然无用。”
任偕行愣了一下,方明白梁运是误会自己反复检查考篮的原因,才出言宽慰自己。
不过,若真是原来的自己,听到此言只怕是会更为焦虑……梁运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
“梁兄,我并非是紧张……”
梁运还是一脸看孩子逞强的表情,都快把任偕行逗笑了。
“梁兄,你听我说,考场比试并非只需学问足够便可。考试不难,但人心难测,需多多注意。”
他说罢又瞄了一眼梁运的考篮。
聪明人一点就通,梁运立马明白了言外之意,也低头检查起了自己的考篮。竟然真的从中发现了不知何时被塞进去的小纸条!
梁运一脸后怕,这字条不管是出自何人,但一旦是在衙役核验之时,在自己考篮被发现,后果可想而知。
待心神稳定,梁运向着任偕行躬身道谢,任偕行立马拦住,梁运却坚持行礼。
“梁兄不必如此,你昨日也曾出言帮我。”
“不一样,此礼不仅是感谢,也是是为了我对祖父交代我与你同行之后,对你下意识的看轻。”
任偕行不解这是何意。
“祖父一早便交代我去找你同行,在下羞愧,我自认为是让我关照你一二,未曾想是要我被你关照。”
梁运面色不显,却双耳通红,一副羞臊之色。
“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只是胜在经验丰富,梁兄自然也有值得我学习之处。”
梁运听着此言,看着面前的任偕行,此人依旧是那般惯常带着浅浅的笑意,背对着初升的太阳。连日光仿佛都格外对他格外眷顾,为他周身洒上了一层光辉。
此时此刻的眼前之景,成了多年后仍牢刻在梁运记忆中的画面。
“真可惜……”
梁运一声长叹,此时的面容没有了往常的一成不变。
任偕行一听就知道梁运所叹是为何,他是在可惜自己通过县试无望,无法再与他一较高下。
“未必。”
任偕行留下二字,便扭头告别。前方就轮到二人核验身份了。
梁运不知此言何意,这般能做他对手的人不能踏上儒生之路确实是他的一大缺憾。
但可惜归可惜,还是眼下自己的考试为重,也同样为了压过张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