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母顿时喜极而泣。
自从父亲不知所踪,不管再难再苦,任偕行从未见过任母落一滴泪。这位坚强的母亲用自己并不伟岸的身躯给那时小小的任偕行支起了一片未曾阴霾的蓝天。
任母止不住内心的激动:“我儿不易啊!”
不容易的岂止是任偕行,任母独自一人辛苦养育儿子这般年岁,省吃俭用供他读这么久的书。儿子也非常争气,不仅天资聪颖而且向来勤勉不倦,却屡屡不能成为童生。
马上就是最后一次童生试机会,任母都要认命了。因为迟迟看不到儿子成为儒生的希望,又哪敢想儿子有朝一日成为进士大能去搭救相公。她已然做好了就当相公已然逝世的准备,也不想让儿子跟自己一同担忧。现如今终于见到了胜利的曙光。
眼前虽还不到庆祝之际,任母依然抵不住内心激动,起身便要去打半斤猪肉给儿子补身子。
“娘,我都做好饭了!先吃饭,尝尝儿子的手艺可好?”
任偕行虽然确实馋母亲做的红烧肉,但是他本就心疼任母辛苦大半天,还在烈日之下硬是忙活到中暑,哪又忍心让任母再行奔波。
“行儿,你怎得如此啊?圣人曾言‘君子远庖厨’!你怎能下厨!”
现如今对儒生言行均有严令,任母不由得担忧此事会不会被人拿来攻讦任偕行。
“娘,并非如此。”
“呸呸呸,圣人言不可违!”
看着任母眼中确是真情实意的惊恐,任偕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言与现如今的言论出入,甚至有些背道而驰。
任偕行正色道:“娘,我方才所言并无半分虚假。孟子曾云的这句‘君子远庖厨’并非此意,单独拎出来是被有心之人断章取义了。整篇并非此意。”
原句出自战国时期的《孟子·梁惠王章句上》:“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任偕行本不欲多讲,但见任母忧色,仍是将此中原意细细讲来:“娘大可安心,圣人此言意在推崇仁人之心,告诫君子理应维持仁心,对他人痛苦感同身受,少做杀孽。并非对君子进厨房的禁令之言。”
任母并非蠢笨,当下便是明白了此中之意。但对此事犹有疑虑。
“可大家都是这般做的,我还从未见过哪家读书人会进厨房的。”
任母仍是止不住担心儿子这般不循常理行事,以后少不了磨难。但是对于儿子的孝心仍是感动非常。
“娘,您快吃饭吧,孩儿也快饿坏了!”
任母这才止住了话头。
一餐结束,任母稍作休息便又想去往后山整理那片农田。任偕行见此便伸手阻拦。
“你这孩子!自己在家好好歇歇吧,娘地里还有许多活计,就先不陪你了。”
任母还许久未见过任偕行这般粘人,竟不让她去田间。
“娘,您先不必着急,孩儿方才同村正所讲的物件名为曲辕犁,您待明日拿上它再去便能事半功倍。”
见任偕行一脸笃定之色,虽不知此物是否能成,但是不好再打击儿子蓬勃的自信心。也只能先口上答应了待明日再去,心里却想着:“最差也不过就是耽误半日功夫,大不了我明日多做一点,总能赶得及的。”
任母虽然不打算去田里干活了,但是手中仍停不下来,进屋拿了背篓,便端着洗衣盆子去河边方向了。他见状也没打算闲着,以免曲辕犁一事多生枝节,又是去了隔壁红婶家里。
映入眼前的不是早上那般只有李叔和遍地木头杂料之景,李叔不知去了何处,院里多了三名赤裸上身的大汉。三人似以一名体格健壮的中年为首,左右两侧看起来年纪尚轻,但手臂也是格外有力。三人合力,挥舞着铁锤,围着炉子敲出一声声极富韵律的声响。
任偕行不好打扰他们,便接着李叔今早剩下的活计继续做了起来。他自幼便爱来李叔家里,却不是光玩闹的,也被李叔潜移默化间学了一点木工活。复杂的倒是不会,但是据他观察,在他来之前李叔应该是在给哪户人家做桌椅凳子,这些他尚且算得上熟练。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李叔终于回来了,手头空着但背上背着的确实是他熟悉的背篓,似乎是任母方才从家里背出去的那个……
任偕行主动凑上前,李叔将背篓递给任偕行,他低头看去,里面装着的一大块猪肉。
李叔交代道:“你来的正好,这是你娘落下的,一会回家给你娘带去。”
任偕行疑惑,他母亲从来不是这般粗心大意之人,何况里面还装着他们许久未曾吃过的肉,怎么可能丢到哪里。突然,他仿佛明白了……
“叔,这是我娘特意给你的吧?”
“你这孩子,说是你娘落下的,就是你娘落下的,快给她拿回去!”
“叔,你别,我娘说了给您的,我不好再拿回去的。”
“再这么说就别喊我叔!我就帮你做点东西而已,哪里有还要你娘贴补的道理。”
看李叔似是有些恼怒,任偕行这才作罢。毕竟李叔一向是不会推来推去的人,既然已经说了不要,定是不会接受的。
任偕行也不由觉得自己思虑太过不周,若不是母亲在后面为自己仔细盘算,他竟都没想到其余这些世俗之事。因为他的草图上可不只是需要李叔费点木工手艺活,还要铁匠协力。
他自幼跟李叔熟稔,若只是让李叔白白做点工便罢了,李叔视他为自家子侄自是不会计较,但铁匠之事自己竟也没提前思量好。这属实是他需要改进之处。
但李叔已经明摆不接受母亲准备的这些,任偕行也只好想法子从其他方面补偿李叔一二。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能是一味索取,这样再好的关系也不会长久。
任偕行一边思量,一边提着背篓回家了。毕竟天气炎热,生肉不能久留,只待任母做好之后晚上再给李叔端来,想来母亲这般好的手艺,李叔和红婶定然不能拒绝。
“老李,方才来的小伙子是你徒弟?”
待任偕行走后,为首的中年铁匠停下了手中活计,向李生年也就是李叔问道。
“若真是我徒弟就好了。”
“你小子还缺徒弟?只要你肯放话收徒,怕不是多的是人要抢着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