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跟了苻鸿几日，胆子怎得变小了？你不是说要救我吗？怎得我在你面前真切地站着，你吓成了这副样子？”
宇文聿挑眉，虽然脸上仍挂着胡茬，但他的姿容却让木泉往后坐了下去，嘴巴跟着抽搐地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在地上哆嗦了一番后，跪了下来：“殿，殿下。属下，属下罪该万死。属下是为了能找到殿下，所以才假投了秦军。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木泉跪在宇文聿跟前，背脊抖得厉害。周军军纪严明是出了名的，木泉这样的通敌罪名是杖毙之罪。宇文聿记得，那一次被发现叛敌的木泉也是这么跪着求饶，脸上冰冷的汗珠掉了一地。执行杖毙之刑的时候，他竟尿湿了裤子，未到三十仗人就没了气。死时，那惊惧痛苦的模样还扭曲在脸上。
“让我原谅你？呵呵，你认为死在那夜的兄弟们会原谅你吗？！”那一夜，雨水将血冲刷成河，那横尸四处的景象又岂是这般容易淡忘？宇文聿眼睛里的画面一幅幅地闪过，那些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将领士兵，有的在上一次生命轨迹中一直活着。可如今，在重生的轨迹中，他们却早早地成了那具留在咸阴山的白骨。
“属下的心一直在大周，这一切都是误会，真是误会。”
他匍匐在地，整个身体贴到了地上，目光从碎垂在脸颊旁的发丝间去看离自己几尺的剑。他刚用那把剑杀了两个人。宇文聿很清楚木泉在想什么，对他这样的而言，根本没有人会是自己的兄弟，秦军不是，周军更不是。他早已被利益钩走了魂魄，他的每一句话都充斥了谎言与阴谋。
求自己放过他？
他恨不得用剑一下刺向自己，让自己真的殒命在战场上后，他好回到秦国去邀功。可他偏偏忘记了，他面前站的是他宇文聿而不是别人。宇文聿走到那柄剑旁，捡了起来，将剑递到他面前，说道：“想杀我。来啊。”
木泉浑身颤抖，半眼都不敢再瞧那剑。宇文聿轻蔑地看着他，明明是怕死之人，却要做这些朝死迈步的事。
“杀了我，向苻鸿、苻洛邀功啊！”
宇文聿狠狠地甩过剑，那剑尖锐地敲击出声响，木泉吓得瘫软在地，嘴里乱语着：“殿，殿下。”
忽然，宇文聿身后传来闷闷的一声惨叫，转过头，中年男人的身影往后仰了过去，胸口一支袖箭深插在胸口。宇文聿眼疾手快，赶紧相扶后坐在地上。殷红的血已经浸润了袖箭周旁，男人瘦削的脸瞬失了血色。
宇文聿看伤口袖箭插入的角度往一旁的窗口看去，人影已经离了去。
他想要去追，手臂却被中年男人抓得极牢：“你，你，轩辕剑，剑的主人。”
他轻点头。
“天，天地变，轩辕归。它，回了故地，去找它。”
中年男人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上不了气，胸腔传来剧烈的疼痛。宇文聿听得不太清楚，问道：“前辈是在说轩辕剑吗？轩辕剑真的在洵山？”
“轩辕，丘。”
“你是说轩辕剑回了轩辕丘？”
“爹！！！——”
张玄魁梧的身体噗通地跪到了中年男人面前，脸上本是欣喜的表情瞬间被泪盖了过去，嗓子里一声声的“爹”把跟着进来的人都怔在了原处。
宇文聿抬眼，目光恰与慕容子冲相遇。慕容子冲显然已认出了自己，微点了下头。扶着张玄父亲的宇文聿没有任何退路去遮掩自己的身份，他只能看着面前的慕容子冲，却见他身旁站着的竟然是林然，而她的脚似乎毫无损伤。
难道说是慕容子冲治好了她？
明明之前，她的脚还被慕容子冲的人伤到，今日，他们居然就站在了一起。慕容子冲果然是折断女人骄傲翅膀的邪魅男人，这天下的女人是不是都腆着脸地要往上靠。还有，这毫无矜持的女人明明不与慕容子冲做交易了，却又出尔反尔地与他达成了某种意向。
“玄儿，爹，爹没有用，看不到，看，不到你娶妻了。”
“爹，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是谁要杀你？究竟是谁？”张玄泣红了眼眸，他本能地去看宇文聿，口中低喃：“莫那。”
宇文聿知道，在这屋子里，自己的嫌疑无非是最大的。然而，就在张玄燃起恨意的刹那，他的父亲抓住了他的衣袖，摇摇头，告诉他不是宇文聿。张玄才起的恨意因突然找不到地方，再一次地溃成了泪水。
他扑在父亲的臂膀处，想要抱起他的父亲，然而，却被宇文聿阻止了住：“要出山至少得要一天。”
“爹，孩儿没有用，是孩儿没有用。”
张玄的父亲眼睛突然亮了亮，嘴里道：“鱼肠，剑……”
宇文聿将怀中的人交给张玄，张玄健实的臂膀托着自己的父亲。宇文聿递过眼色让林然到张铁匠身旁。
“这，鱼肠剑，好，好漂亮的剑，好剑呐。”张玄的父亲盯着鱼肠剑，林然便将剑从腰间卸下后交到他的手上。
张玄在旁哽咽道：“爹一生研究剑，却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神剑。”
“张师傅没有寻到轩辕剑吗？”
中年男人用尽力气摸着鱼肠剑，欣喜的神色拂去了一半的疼痛，嘴里已经极难出声，头却还能微微地摇动。
“那便是说您没有见到过宇文聿。”
林然与张玄在那濒临死亡的人身旁，他们本是怀揣着希望来的，给他们的却是沉重的打击与失望。宇文聿往木泉跪着的地方看去，那厮果然已趁着混乱跑得无影无踪。
“殿下可否移步？”
如皓月般的男子在自己耳侧低声一附，宇文聿轻步出了屋子。
“几年未见，慕容兄是愈发地俊美呐。别来无恙吧？”两人走了十来步路后，才继续彼此的对话。
“宇文殿下的话似有挖苦的意味。”慕容子冲自嘲道。
宇文聿摆手，说道：“怎会是挖苦你？你瞧瞧我这模样，兵败咸阴山，苟且偷生，一副落魄相。站到街上，乞者嫌，路人弃的。”
“宇文殿下向来用兵如神，怎得会阴沟里翻船？”
“用人不善，一脚滑进了阴沟，惹来一身臊臭。”
“还丢了轩辕剑？”慕容子冲一侧脸，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