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对不住,这是阿雷爷爷给他留的,原本是打算给他小孩吃的,谁想到这小子这么不争气,到现在还没让我抱上孙子。
这回就趁着他做生让他吃了,我们也好早点抱孙子。”
老娘桂月珍笑而不语,眼眶也有些红了。
她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宝贝儿子失而复得,他当然想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
丁如年说完,就坐下来盯着儿子手里的碗,这是打算看着儿子吃下去。
丁小雷二话不说,夹起Q弹的鱼胶就往嘴里送。
这鱼胶,用水泡发之后,老爹估计就只倒了一些老酒没放盐就上锅蒸了。
一入口,一种深埋在脑海之中的复杂记忆开始像潮水一样,缓缓涌动冲刷起来。
爷爷奶奶的音容笑貌,年轻时候的父母和自己在岛上海里撒欢的片段不断在脑海之中回放。
若不是有了之前的经历,丁小雷估计自己早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一整只鱼胶得分三餐吃,中午一餐,晚上一餐,明日中午再一餐,算是东岙岛这边的传统。
丁小雷以最快的速度吃完,然后众人开吃。
虽然下午还得上班,但在岛上没那么讲究,周越也跟丁家人一起喝自酿的米酒。
几杯下肚,几人的脸都有些泛红了。
“阿雷,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打算把家里的船给卖了。我年纪也大了,你接手也没什么出路,干脆卖了省事。”
一直在拉家常的丁如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而且神色轻松,让丁小雷和周越都非常意外。
老爹说到的船,跟之前为了给丁小雷在宁城买婚房凑首付而报废的帆张网老破船不同,是一条中型的钢制机动船。
这条船是丁小雷的祖父在本世纪初,花了60万高价收购得来的。
三十多年前的60万,都够在海市买三四套商品房了。
后来祖父把这船交给了小儿子,也就是丁小雷的老爹丁如年。
虽然已经故去的祖父母基本都是丁如年夫妻在赡养,两个大哥也都各自分到了一间岛上的老房子,但祖父的偏心还是让兄弟三人决裂了。
丁如年一直都是个传统固执的东海渔民,而且这种固执和传统是深入骨髓的。
而这条船自然被丁如年,二十年如一日,当成了命根子对待。
在刚接手这条船的时候,丁如年还是吃到东海渔业最后红利的尾巴。
海里的鱼虽然少了很多,但政府开始推行燃油补贴补助渔民,再加上鱼也卖得上价。
那几年,就算自己不出海,把船租给别人,一年也能轻松赚到二三十万。
但是好景不长,也就三五年的光景,政府渔业资源管理政策开始向环保方向倾斜,不但补贴一降再降,渔业管理也愈发严格。
之后推行的限额捕捞更是成了压垮众多传统渔民的最后一根稻草。
渔船不但要按照吨位支付一定的资源养护费用,还得在年底前为第二年要捕捞的海鱼购买相应的捕捞配额。
捕捞配额推行三年后,东海传统渔船数量骤降五成。
如今限额捕捞推出将满十年,东海渔船数量较推行之初已经下降至不足两成。
而且剩下的渔船,大部分都集中到了渔业公司和大户手里,像丁如年和丁老太公手里的船就像是漏网之鱼,早就不多了。
在限额捕捞开始推行之初,很多人都劝丁如年趁着执照还值钱,赶紧卖了手里的船,因为渔船在一般人手里真就是个赔钱货。
没钱改造动力系统和探鱼系统,捕鱼收入根本无法覆盖高额的运营成本。
可丁如年偏偏不听,这么些年一直死扛下来,不但将之前赚的钱都花了出去,自己还贴进去不少。
岛上很多人都笑话丁如年,因为若是之前将船给卖了,不但能赚回一套房,还能省下一套房。
不过财运这个事情还真是说不清楚,也可以说是傻人有傻福。
如今,丁如年手里的船,因为东岙岛上各种开发传闻满天飞,在大半年之前又成了香饽饽。
现在还挂靠在东岙岛上的传统渔船也就二十来艘,因为有类似拆迁的预期,这些船的身价暴涨。
丁如年的那条船的打包转让价已经超过了400万,最近小半年的涨幅接近一倍。
丁小雷其实心里清楚,老爹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大和现在行情好才会卖船。
老爹肯割爱,多半还是为了自己。
在心里由不得感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之后,丁小雷面不改色附和道:“爸,我觉得还可以再等等,感觉还会涨。”
说完,丁小雷就看向周越。
周越没想到丁小雷会这么轻易就同意了,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叔,我觉得咱这岛被整体商业开发的可能性更大,到时候开发商给的钱会比现在的价位更高。
就算等不到开发商,也不用急着卖,这几个月应该还有上涨的空间。”
“好,那我就听阿越的,你的眼光向来不错。
阿雷,你跟着阿越多学点,对你有好处。”
丁如年说完又喝了一大口,一脸的满足,感觉像是了却了一桩困扰多年的心事。
“越哥也让我在岛上多待些日子,说是以后像我这样的本地年轻人会更有机会。”丁小雷接着趁热打铁。
周越这才感觉到自己是上了丁小雷的套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附和。
丁如年见周越也同意了,也深以为然。虽然边上的老娘桂月珍有些皱眉,但也没有开口反对。
丁小雷就怕老娘逼他去她姐姐丁静波那里,说是姐夫开餐厅,有人脉。
老娘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唠叨,一件她认定的事情会一直跟你磨个没完,让你一点脾气都没有。
姐姐跟姐夫前几年凭借老家的海鲜货源,在宁市开了家海鲜餐厅确实不错,也在宁市打出不小的名气。
但因为姐夫信错了人,被合伙人给坑出了局,好好的餐厅也被人给夺了去。
这事儿,之前丁小雷在宁市打工,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姐姐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一直没敢跟家里头提。
之后夫妻二人也重启炉灶,另开过一家,但因为海里的鱼越来越少,老家这边的供货问题频出,第二次创业以失败告终。
如今二人在一个老小区附近的菜场边上,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面馆,日子过得倒也不算太差。
小侄女圆圆前几日还跟他念叨要吃东岙岛的海鲜,丁小雷打算过几日钓些鱼给他们送过去。
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惬意,所有人都很久没有这样大吃野生海鲜了,大呼过瘾。
丁小雷虽然知道老娘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但眼下好歹可以名正言顺地继续呆在岛上,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接下来,就是找个地方搬出去,毕竟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的保质期也马上就要到了,再待下去,纯粹就是在给老娘和自己添堵了。
吃完饭送走周越,丁小雷找了些材料,按照台省传统的乌鱼子做法,把那一副至少两斤重的鱼籽给倒腾了一遍。
刚坐下没多久,就收到了一条微信,点开来一看,发现是丁真真的:阿雷,我看中了一辆车,你帮我参谋参谋。
然后又发过来五六长车子的图片。
丁小雷二话不说,直接删好友。
很快,一个手机里未存但对他来说却并不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丁小雷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丁小雷,你居然删我微信!”
“怎么,年都过完了,难道还留着你过清明节?”
“你混蛋!你当初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你说我是你这辈子的唯一,海枯石烂的唯一,难道你说的话是狗屁?”
“我说的话自然都是真话,只可惜找了个狗都不如的人。
抱歉,你这样狗女,不对,渣女,我实在是拯救不了,我还是决定改救野生大黄鱼。”
说完丁小雷就直接挂了电话,然后随手将这个3382结尾的号码给拉黑了。
丁真真不信邪,又打了一个,却发现被拉黑了,顿时有些被气懵了。
虽说知道丁小雷平安回来之后,自己也就只是发了一条茶里茶气的朋友圈,并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可谁让他不主动联系自己?难道在外面吃了点苦,就有了小脾气?
嗯,男人不能惯着!
他要是今天不主动来找自己,那就让他以后追到火葬场去。
丁真真虽然有些担心丁小雷会把钱再投到股市里去,但还是咬牙放下了手机,继续写直播稿。
只是丁真真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夜会过得这么漫长。
半夜十二点下的播,又跟新勾搭上的一个富二代聊了会儿骚。
可两点钟躺下之后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妹的,四十万不是个小数目啊!自己不得辛辛苦苦干上两年才能赚到?
难道这小子在岛上又勾搭上了别的狐狸精?
不行,这周末必须回岛上去看看!丁小雷这块傻肉说什么都不能让别人给抢了。
迷迷糊糊到后半夜,丁真真才眯了会儿,却很快又被噩梦惊醒了。
丁小雷这边却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大早,丁小雷就出发去找丁老太公。
还没进门,丁小雷就听到里头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听着像是码头那边开小卖部的郑菊芳。
“太公,这房子你租给我也有二十多年了,现在房价也起来了,要不你就卖我得了……”
丁小雷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都是郑菊芳一个人在那儿说。
丁老太公则是呼哧呼哧的,显然是在操练他的那一口大石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