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怀音起了个大早。
“无玦那边如何？”怀音一边打开字条，一边询问镜月。
“玦公子刚到终南，正在处理终南派诸事。镜风协助，一切顺利。”镜月拿着无忧刚看过的字条，握在手中，顷刻功夫，已经化成灰烬。
她淡淡点头，心中知道无玦有怨气，所以并未给自己传信。
那日承诺之事并未如愿，第二日，终南山四大长老联名修书已至，要求怀音尽快举行继位，以安终南根基。
南城阁作为江湖门派，势力错综复杂，也需要时间收复。
唯一合适人选，只有无玦。
想到这儿，她的眸光微紧，露出愧疚的神色，但很快消失。
“即刻吩咐镜舞备车，后日皇后春节游宴，我们要去置备些行装。”她吩咐镜月之后，就闭目养神，思索着其中的关联。
镜月见状，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天衣阁果然是北齐数一数二的制衣店，刚下车，便可以看见用绸缎包裹的纯金招牌，店内也用五彩的琉璃做地板，客人在试衣时，无论衣料本身如何，都会在镜中显示出华彩，让人觉得美轮美奂，宾至如归。
怀音下马的时候，脸被幕篱遮住，怀音对外是患有眼疾的言氏小姐言静姝。
天青色的面纱下脸庞带着一丝朦胧之美，镜月，镜舞率先下车，轻扶怀音下车，她穿的一身浅紫色百褶罗裙，素雅宁静，让人看见，只觉端庄素雅。
天衣阁的管事早已恭敬地在门口迎候，顾怀音抬眼望尽店里，空无一人，只有两个服饰一样的试衣姑娘，模样清秀，也在垂首等待。
“言小姐大驾光临，令天衣阁蓬荜生辉啊。”天衣阁管事恭敬行礼。
无忧点头，也不再多言，直接踏入阁内。
“小姐，先量尺寸。”其中一个试衣姑娘温声提醒。
“不急，先给我身边这两个丫头量，她们也要做衣裳。”她淡淡摆手，回头看着镜月和镜舞，两人因为害羞，脸上红晕淡淡，煞是好看。
此言落罢，试衣姑娘与管事心下着实一惊，却忽然想到此前也有一人有此先例，便也压住了表情，点头称是。
两人量毕，各选了七八匹绸缎和几种款式后便退到怀音身后，脸色甚是淡然，没有过分的欣喜之色，管事心下赞叹，只对顾怀音更加恭敬，只觉其气质非凡，非谣言所传。
“言小姐，大学士之前已经派人来吩咐过，您初来长安，往后免不了参加各种宴会，之前的旧衣怕是不合适，让鄙人特地留了几匹新从苏杭运来的云锦和纱缎，任您挑选。”管事说着，两个试衣姑娘已经进入一扇里门，拿出布匹。
这一拿出，果然不凡，纹路和质地胜过这摆出来的阁内各色锦缎，就算是素色的云锦也别有一番华彩，让人挪不开眼。
“管事的，你什么时候练的胆子，竟然敢欺瞒小爷，”远处有一人策马，话音刚落，人已翻身下马，一瞥惊鸿。
一身黑紫色的玄袍衬托着白皙的脸庞，张扬不羁的风流中噙着笑，一双眼睛亮似星辰，眉宇多情，通身没有多余的装饰，只腰间挂一白玉璧，气势逼人。
她晃了晃神，透过幕篱凝视着那双一见便不敢忘记的眼睛。
就算七年未见，远山沧海，束河客栈，烟台渡口，西北荒漠，无数个地方都不会使她忘记眼前此人。
当年的长安城中，她和他二人是出了名的王王孙贵胄，也是天生不对卯的冤家。南山狩猎，皇宫宴会，校场比试，她与他棋逢对手，也并肩作战。
七年前，她受尽天下人唾骂被赶出长安，再也没了关于他的消息，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此刻再见，恍如隔世。
收回思绪，只见管事的一看见越离城，便迎上去行礼，虽然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打颤的双腿却暴露了他的心虚。
镜舞见状忍不住发出轻笑，镜月即刻扫了她一眼，不同于刚刚在车上的打闹，此刻的她认真严肃，让镜舞立刻噤声。
“小爷除夕那天来天衣阁取的锦缎你当时如何与我说的？你再说来听听。”越离城浅笑，似潋滟春花，歪坐在椅子上，没有一点公子的做派，却让人移不开眼。
“世子，你听我跟你解释，是这样的……”话还没说完，管事眼睛对视越离城，他没有说话，却不怒自威，让人无法回避：“那日钱某说，这是天衣阁最好的锦缎，贺荣王府新春佳节，阖家欢乐。”
“我还以为天衣阁的管事已经老而昏聩，不堪大用了。”越离城如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椅子，明明是冬天，管事额头却布满细汗。
她冷眼看着眼前的情状，这才想起长安的传言，越离城自十二岁开始忽然性情大变，变得十分纨绔，如今看来，确有几分真切。
“拜见世子。”她并不想多生事端，也明白今日之事若不妥善处理，必会牵扯到自己，为免麻烦，于是先放低了姿态。
没有看越离城的眼睛，怀音俯身垂首解释道：“钱管事刚刚与我讲到，这几匹锦缎是前几日刚从苏杭运来的云锦。若是世子除夕夜前来取衣服，那么如今已经过去十二日，钱管事并没有哄骗世子。”
“如果世子喜欢这些。”她突然抬头，幕篱之下眼神无悲无喜，十分淡然“静姝情愿成全世子。”
钱管事抬头，情绪复杂，既有对无忧善解人意的感激，也有对她处事得体，大家风范的赞赏。
她转身，朝着镜舞镜月二人微微颔首，二人意会，一同随怀音出门，只是眉目之间略带不满。
“等等。”不过是转眼，怀音尚未踏出天衣阁，就被越离城抓住手腕。
“世子自重。”镜月见状，快步上前，想要拉开越离城的手，却在半米内被一股气流顿住脚步，动弹不得。
“姑娘，别让你的婢女再走上前了，不然小爷我手无轻重，保不齐她们香消玉殒。”越离城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无忧，眼神中三分柔情，七分不羁。
怀音本想发作，但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言氏小姐，天生眼疾，并不会武功。于是收回了掌心内力，温声吩咐：“退后。”
镜月和镜舞满脸担忧，心下暗恨自己无能，又看主子神色平静，不敢造次，只好忍气退下。
“荣世子有何吩咐不如直说。”越离城早已放缓气息，抓着怀音的手也放轻，似乎怕伤到她，怀音心下思虑，表面依然不动声色。
“素衫潋滟，清丽优雅。”越离城的脸慢慢凑近，怀音呼吸一滞，似乎可以感受到越离城呼吸的频率。
她发现在此人面前，她应付吃力，甚至刚刚凑近时有些难以呼吸。
“世人都说我与灵燕居的玉灵风花雪月，如今一见静姝才知道，这才是美人绝色。”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一惊。
若是此前还有所顾忌，现在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异常精彩，钱管事更是因为惊惧过后再听到如此言语瘫倒在地。
镜月和镜舞一脸难以置信，情绪间带着恼怒和羞愤，恨不得把面前的登徒子给劈成两半。
她的目光一顿，直接与越离城对视。
她的眼睛漆黑一片，宛如深渊，越离城的眸子却亮如星辰。
两人视线交汇处，无声，无风，甚至没有波澜，越离城身上的淡淡清香似乎能将整个她包裹，甚至钻入了她的心肺，让心弦处有种迟来的钝痛感。
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他却忽然放开手，退回刚才的椅子上坐下，眼神中的一丝情绪也被极好地隐藏起来，无法捉摸。
“今日之事要平息也不是不行。”越离城斜眼再看怀音时，神色少了刚才的潇洒和风流，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平静。
“荣世子想要如何。”她舒了一口气，淡淡地看着他。
“静姝怕是还不了解我。”越离城忽然站起身，却没有进一步的什么动作，嘴角仍噙着笑，只是眉眼之间有着些许落寞。
“本世子已到嫁娶婚配之年，母亲因为这件事一直着急上火。早先和玉灵相识，觉得是个妙人，让她随我回府赴宴，她说自己身份卑微不敢相随。纵观整个北齐皇城底下都没遇到什么合适的姑娘，如今言姑娘买走了我要送给母亲的锦缎，我如今也不想夺美人之好。不如姑娘以身相许，也算全了我母亲要我成婚的心愿。”
钱管事听完已经顾不得冷汗热汗了，只觉浑身打颤，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纨绔世子越离城之口。回想之前，多少女子为他倾心落泪，他不仅毫不留情拒绝，凡有纠缠之人，第二天必于街上出尽洋相，若不是女子，就是该女子的家眷，世人至此才打消了对荣世子的念想。
如今这话却真真切切出自他之口，好似玩笑但又感觉句句真心实意？
难道是千年的狐狸转了性？
她也一时难以分辨他说话的真假，只觉胸腔一震，如此胆大妄为又毫无顾忌的表达喜欢自己的男子竟然是儿时那位冤家，实在有些匪夷所思，猝不及防。
“世子，你莫不是也有眼疾？犯了病，偏偏选了我。”
越离城也不管怀音的反应，径直走出天衣阁，利落上马，转头回看她：“姓钱的，她的衣服都记在我的账上。”
说完这话，便一骑绝尘，杳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