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第一次当班主任的年轻教师万秋霞来说，小孩子是不太好带的，而且对于她这个只带美术课的老师来说与孩子们相处的机会少，所以更难了解每个孩子们的性格特征。于是她经常与隔壁班的短发女班主任请教带学生经验，隔壁班的老师看上去很干练，万秋霞觉得短发老师有时有点苛刻和自傲，但是她管理学生简直绝了，短发老师说话声有点沙哑，说话时声音仿佛是从天灵盖发出来的很有磁性，万老师猜测这个可能就是利用了颅腔共鸣，她想着这个老师一定唱歌好听，她每次在教室门口一站，教室里原本吵吵闹闹的学生们就立马安静了，短发老师是教数学和科学的，也是党泰的数学老师和科学老师，她告诉万老师，这些学生有时是需要吓唬的，自己在临考试前都是要教训这帮孩子一顿的，有时短发老师上课来会拿一个手锯，随手在教室后面的法国梧桐树上截一段指头粗的棍子，上课来拎上，孩子们都被她打出阴影了，一听到她的高跟鞋当啷当啷的响就开始吓得打颤。考试之前短发老师让所有人，不论男女都站起来报一下目标分数，然后问每一个人，如果没达到目标分数怎么办？孩子们说，按照您的惯例，我手上挨三下。短发老师说了，这是你们自己给你们定的目标，挨打了别偷着去报告校长，就说你们是自愿的，和我无关。临考试之前，短发老师让孩子们定目标，定了目标以后还是要每人打一下手心，当棍子打在手上，很痛很痛，大鱼际和小鱼际立刻抽搐，手掌会缩在一起像一个香橼佛手。万老师学不来短发老师的狠辣，她似乎不太会发脾气，教育捣蛋的孩子还是带着微笑的教育一下，就像自己家大姐姐那样教育弟弟，充满了溺爱。有一次一个班里的男孩子上学来带了一个剪刀，把党泰的头发铰了一片，党泰去办公室找万老师报告，万老师来了班上把欺负人的小胖墩叫到讲台上两个手揉着小胖墩的脸告诉他，他的拿剪刀的行为是不安全的，随意剪别人的头发也是不合适的，万一你不小心把党泰漂亮的脸蛋伤了，让党泰破相了，以后找媳妇儿都是困难。党泰觉得万老师是那样温柔可爱，被万老师的言语和青春气息吸引住了，每每坐在课堂上都在期待他的万老师过来视察班级。党泰留了一级，以前是班里最高的，现在的新班级他却是第二高，可能女孩子到了十多岁时会发育得比男孩子快一点。万老师把班级里最高的两人安排在同桌，坐在最后一排靠墙，靠后门的位置，女同桌喜欢翻花绳，她课间活动时间经常让党泰陪她玩。党泰留级了，上学变得积极了很多，但是很多时候他是想每天多能看看他的万老师，心中所想的东西一定会表现在行动上，所谓相乃心中所想的投影。行为心理学常靠一个人的表现来判断一个人做事的动机。党泰最大的改观就是有了很强的时间观念，父亲给他买了一个黑色的数字闹钟，给党泰教会了使用方法，党泰每天都给自己上闹钟，闹钟只有一个音效，公鸡打鸣儿。党泰以前老是睡懒觉，早上老是迟到，睡得很深沉，自从留级以后，睡得很浅了，而且晚上老是做梦，有时还在半夜不知道能到啥了，乱喊。有一次父亲看着他正睡下没两个小时就坐了起来，迷迷瞪瞪得穿衣服，穿袜子穿鞋，准备背上书包走，快走到门口揭门帘时，父亲喊他，你看看表现在才几点嘛，你就走？党泰没有看电子表，而是瞅了一眼墙上的指针表，党泰说快六点了，我要迟到了！父亲说现在才晚上十点半，你把分针和时针看颠倒了！党泰被惊了一下，也懒得再脱衣服了，就趴在炕沿上背着书包睡着了。
党泰上学很早就来了，六点半上早读，差不多六点老师来开门，他每天早上至少五点就起来了，洗脸刷牙，由于父亲很早牙齿都掉了几颗，所以他经常告诉党泰要保护好牙齿，一定记住经常刷牙，也不要求你每天两次，至少早上一定要刷牙，而且时间不能低于五分钟，开始刷牙党泰老是作呕，而且经常牙龈出血，父亲说你刷的多了就不会作呕了，你老不爱吃水果，牙齿出血；以后的日子，父亲经常托摆渡人张老头给孩子带些洛川红富士苹果，摆渡人让他的骡子车修长假了，换了一个柴油五轮车，车斗很大可以做生意，那个时候交通管理不是那么规范，摆渡人给他的爱车改加了可以拆卸的雨棚，放上凳子有时候也拉拉客人。摆渡人仍然游走于人世间，依然做着买卖，卖“药”，收木头，伐树，卖水果，收黄花菜，卖鱼，收油菜籽，卖油…他依然那样废话连篇和喜欢占便宜。党泰经常比老师都来的早，一个人坐在没有风吹到的地方等着万老师来开门。万老师经常会关注这个留级生，有时自己起的晚了，同学们来的多了，纷纷站在门口等待，进不去门大家很着急，因为马上要上早读了，早读期间校长伯伯经常来巡视大家的晨读情况；有时候校长伯伯来了，问大家问什么不进教室，孩子们异口同声的说，万老师还没来呢！校长就问大家你们班每天谁来的最早呀，大家说党泰来的最早，后来万老师就把教室的钥匙让党泰拿着了，党泰就成了大家的开门员！校长自此以后再也没看到一群同学们等着老师来开门的现象了，校长给每一个年级，每一个班级都配备了一个和党泰一样的钥匙员。校长背着手走过教室时，大家朗朗的读书声让校长伯伯心生安慰。教室的门是木门，年久失修，一块木板掉了下来，刚好能钻一个人出去，平日里被简单的搭在上面看不出来，一到晨读结束后是吃早点时间，坐在门旁边的党泰就从破洞里钻出去跑去吃饭。有一次万老师来陪大家晨读，早读下课铃声响了，党泰着急忙慌得从破洞里钻出去，刚把头伸了出去，只听到讲台上老师：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大家跟着一起附和！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去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我渴望自由，但我也深知道，
人的身体怎么能由狗洞子里爬出！
党泰被万老师和大家的反应弄脸红了，将头退了进来，之后党泰带了几个铁钉子把掉下来的木材钉结实了，再也不见他从洞子里出来。
有一次党泰借同桌的橡皮，还回去的时候被万老师看到了，因为橡皮上有一个爱心的图案，她知道党泰是要比这些孩子大五六岁的，那时候党泰已经十五六了，他以为党泰给同桌送了一个爱心的橡皮，给同桌表示爱意。确实，课后时间，女同桌问过党泰，问他知道什么是初恋吗？党泰摇头说不知道，其实他在看到万秋霞老师的第一眼就把万老师当成自己的初恋了。万老师课后把党泰叫到自己在学校的公寓里了，万老师平时梳一个稀松的马尾，就是那种皮筋不挨头皮的捆着，两边又会有头发遮住侧脸，这天万老师可能因为没洗头发，把马尾盘了起来，在颅顶偏后位置，扎了一个丸子头，插了一根黑色乌木的筷子。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万老师脸上，老师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大眼睛双眼皮，小鼻子，稍微有点龅牙，上门牙很明显像只小兔子。穿了一件宽大的毛衣，颜色不知道该说是蓝色还是灰色，之间的一种颜色吧，一侧肩头露着，能看出来身材很纤细，手指细长骨感。万老师虽然会说普通话，但是她没有，她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口音，党泰老家是韦庄镇的，韦庄镇的人说话是和大荔人差不多的，但是与澄城县茨沟以北的差别很大，茨沟以北的人面前韦庄人一开口就知道他们是韦庄人。韦庄人把水叫做“匪”四声，把树叫做“父”一声，把猪叫做，一般人发不出来。（把上牙压在下嘴唇上，舌头顶住上颚用喉咙出气）。茨沟以北的人说话没有这么别扭，基本上，水是水的音，树是树的音，猪是猪的音。万老师问党泰，你父亲爪子（干啥）滴？党泰说，杀猪滴！你给你同桌一个爱心橡皮爪子（干啥）？是想说你爱她吗？你碎碎得娃儿知道啥子是爱吗？党泰摇摇头。党泰明白万老师什么意思了，他尴尬的脸红了，羞了一下，给老师说我不是爱她，我是借她的橡皮然后还给她，我也没注意她橡皮上有个爱心呀！党泰心里想，好想，超级想对万老师说：其实我爱的是你，你才是我的初恋！
万老师是艺术院校的学生，主修现代美术，会素描，油画，酷爱立体画和涂鸦，也会写广告字儿！毕业之后来了学校应聘美术老师。又因为学校的师资力量很短缺，一个老师基本身兼数职，让代理很多科目，就像短发老师就既是一个班的班主任，又代理数学，科学的课。万老师被校长伯伯临时拉来做了班主任，然后代理美术课，因为没有当过班主任，所以经常请教短发老师一些管理经验。党泰喜欢学习科学，但他讨厌数学也可能是因为数学老师打人，所以对于短发老师党泰既爱又狠！但对于万秋霞万老师，他确实是爱的深沉，不光是爱她的样貌，也爱她的性格和灵魂，他觉得万秋霞万老师是那样的高贵，美好，她仿佛有这马良一样的神笔，他觉得在万老师面前他就像一朵从泥土里生出的花朵，他觉得万秋霞万老师就像是一朵有毒的虞美人，那样迷人却不敢亲近，仿佛他在万秋霞万老师面前他是一丝不挂的，所以党泰看到万秋霞万老师老是脸红，羞涩！《致橡树》里写到过这样的爱情：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茵重复单调的歌曲。我如果爱你，我一定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以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相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党泰发誓一定要向万秋霞万老师看齐，她喜欢做什么自己就喜欢做什么，他看到万秋霞万老师周末的时候脚踩着一种带轱辘的鞋子乱跑，他觉得万老师就像小人书里的哪吒。就跟爸爸闹着要一双哪吒的风火轮，摆渡人见识广，贩卖洛川的苹果时记着给高要留了几箱，经常过来找高要喝酒摇骰子吹牛皮，划拳，比大小！高要问摆渡人，是不是有卖哪吒的风火轮的？摆渡人说，什么风火轮！人家叫轮滑鞋，澄城县城就有卖，孩子要的话我改天给你捎来。党泰练习轮滑的时候摔伤了右手腕，上课来写不了字儿，别人晚自习写作业时他就来回转着头看着大家，心想着自己多神气和万老师一样有了哪吒的风火轮。他喝了口水，吐了出去，自己做了个简易的喷泉，喷在了脸上。结果被检查纪律的万老师看到了，万老师先是偷笑了一下，然后强装严厉的皱着眉头说：哗众取宠！这四个字儿仿佛是带了翅膀飞在了教室上空，与电棒灯一样高，万老师走后很久绕梁不绝！
万老师的教学任务不多，平时除了管理管理自己班的学生，因为带的美术课，备课也很少，就是作为班主任有一些其他的特殊考核。其他班级的板报都是孩子们自己做的，而党泰班的板报都是万秋霞万老师自己一个人做，别的老师申请粉份额都是白色的多一点，而万秋霞万老师彩色的会多一点。孩子们上着课，万秋霞老师一个人在课堂后面做着板报，除了学生的成绩专栏固定不变，很大一部分都是写上了一些现代诗。
我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万老师的字不是像其他老师那样的刚劲有力，而是一种看上去很柔软的略带孩子气的圆形字，每一个字仿佛是一幅画。最后书写结束后，她会画上一些花儿，有一段时间是画荷花，然后上面有一只蓝色的蝴蝶。党泰看着万老师画的蝴蝶，也在自己写字本子的反面练习着画着万老师笔下一样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