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乡的刘东每天出入于家乡的山水中。慢慢得把党二小姐放下了,但绝对不是忘记,而是把她放进了最心底,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母亲看着每天洋洋混混的儿子,想着为他娶一房太太冲冲喜。她知道自己娘家有一远房亲戚家的姑娘年龄很大了,家里家外的活都能干,简直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正愁没有婆家,就托人给姑娘说说,看愿不愿意来我们家。那家姑娘是比刘东大一些的,过年走亲戚时见过,他通常都叫姐姐。即使后来来他刘家了,他还是叫她姐姐。刘家老太太守了半辈子寡,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她知道男人们是外前人,肯定不可能每天陪着她生活的,所以要给刘东找个姐姐,一是将来能替我照顾他,相当于给刘东找了个小妈,二来是自己家确实没有兄弟姊妹,刘东也没有个姨姨、舅舅,以后日子不太好过,将来能留个子嗣也算是留住了刘家的香火。刘东以前是从来不打牌抽烟的,平时也滴酒不沾,杀完猪以后一定要洗漱干净,自己的衣服也洗的白白净净的,不杀猪的时候根本不像一位杀猪匠,就像是一个教书先生一样,仿佛就是他爹爹的样子。刘东也不爱留胡子,胡子长了就对着镜子自己刮掉,刘东刮胡子的技术不太好,每次就被刮的出血,他也不在乎,只要干净就行。
单相思是很能消耗一个人的意志的,如果他不能从那种苦闷中抽离出来,是很容易得心病的。刘家妈妈深知道这一点,在她眼中她很不能理解年轻人的爱情的。就像自己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恋爱,就连自己的丈夫结婚之前她也一面没有见过,揭开盖头的那一刻才见到了她的另一半。她从来没有抱怨过日子清贫,丈夫是一个孝儒,给孩子们教学也不太要钱,有的人家给点吃的,给的喝的也就把孩子塞进了自己的学堂。说是学堂,其实就是自己家的柴房,平时打扫得很干净。老头子是个干净人,平时没事的时候经常拉着架子车去地里找木头拉回家,用锯子和斧子截短,堆起来放在柴房,一捆捆摆放得很整齐。老头有时也会做一些木匠活,简单的木匠活,他没有开那样的大窍,也仅仅是削削擀面杖,或者做做板凳,过年的时候收拾收拾案板桌。老头子不太喜欢用钉子,平时就自己熬一些猪皮胶用来紧固木头。临走的时候给家里堆了很多柴火,几年也烧不完,给老太太做很多擀面杖。老头子告诉儿子刘东,虽然家里不富裕但一定要干净整洁,家里的面貌就是自己的面貌;虽然家贫但做人的礼节不能丢,所以从表现上,刘东是一个传统的孩子,凡事也都听家里安排,对母亲也比较孝顺。平时满桌礼仪也懂些,吃饭时先给老太太盛,像早晨的倒尿盆呀也会义不容辞的给老母亲做。
母亲看不得自己孩子日渐消沉,老是劝孩子出去走走吧,多河边看看花开,听听鸟叫。村里人送给老太太一笸箩春蚕,母亲也让刘东照顾,经常催促着让刘东时不时摘些新鲜桑叶,等桑椹熟了就让刘东去树上摘些桑椹。刘东问妈妈你不是不爱吃这些东西吗?妈妈说,我是想让你吃啊。妈妈问刘东甜吗,刘东说甜。看吧,你有多少年年没去偷偷摘桑椹了,以前小时候经常偷偷去摘桑椹,吃得一嘴一手黑色,我问你去哪里了?你还说哪里也没去。等到春蚕结茧,一部分老太太会把它们剥离出来放到蒸笼上蒸着吃,据说比鸡蛋还有营养。一部分就让它们自然生长,看着一动一动的蚕蛹,刘东给妈妈感慨,自己就像这春蚕一样作茧自缚。刘东妈妈听到儿子这么消沉的说话,就拿起手里的针扎刘东一下,扎出血来。说是这样放放血,孩子心里会好受一些。妈妈也是一个跟爸爸一样勤劳朴实的人,刘东从小到大的鞋子都是妈妈一针一针纳出来的,刘东爱穿妈妈做的鞋,因为妈妈做的鞋针脚很密,不容易开线,也漂亮。自从到韦庄镇上干活后,刘东便把妈妈做的鞋藏起来不舍得穿,刘东的脚每天在血水,尿水里泡着也就不再穿布鞋,平时给自己买了皮鞋穿着。刘东妈妈知道刘东的脚是汗脚穿皮鞋不舒服,每年也会给孩子做一双千层底。在家里,每天也能看到老太太手里不停得忙活着,刘东问妈妈,我都不太穿布鞋了,你还给谁做着鞋。妈妈说村里有人让妈妈给他们做鞋,给钱呢!妈妈告诉刘东其实你也不必这样想,你再等等看,从那洁精的蚕茧里会飞出蛾子来。尽管它们的生命很短暂,但是它们活得很精彩呀。你知道我们国家的丝绸很有名的,是国际上重要的贸易产品。天生我材必有用,老天爷让我们来到这世上绝对不是让我们这样一天天消沉下去的。你要为自己而活,你要活得精彩。你多去走走看吧,也跟伙伴们打打牌,喝喝酒。我看你偷偷在厨房抽烟,那就抽吧,如果心里能好受一点,就怎么开心怎么来吧。
就这样刘东从以前的白面书生,也慢慢变得世俗,他不再恪守自己以前的礼仪和习惯,慢慢得变成了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其实这人世间的事情是很奇怪的,你如果没有一点爱好,是很难亲近别人的,别人也会远离你。慢慢得你就变成了一个老辈人常说的“一人”。也就是一个很孤独的人,没有人跟你亲近,没有人愿意搭理你。家里穷,在刘东心里他是不太懂得如何巴结别人的,自己有了也不愿意去分享,看到别人发财也会拒别人去千里之外。妈妈经常告诉他,你要多舍舍财找朋友喝喝酒,打牌时多输输让别人高兴高兴。而刘东就会很反感得说,我自己都没有我还要请请他们吗?妈妈会说刘东真是个实心眼。经历了思念的一阵阵的苦痛,那苦痛仿佛连着心脏,心脏每跳动一下,心就痛苦一下。慢慢得刘东变得坚强,她从母亲的话语中知道了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还是要活下去的,活下去就是最大的胜利。他开始游历于牌场之间,开始将香烟变成自己的同伴,也开始喝酒开始喜欢摇骰子吹牛皮的胜利之后的快乐。那是那样开心,他感觉酒醉之后的感觉那样温暖,就像小时候躺在妈妈怀里那样安逸。
时间一天天过去,马上到了姐姐过门的日子,穷人家的结婚很简单。刘家准备了几袋玉米,纳了几双女鞋,几方豆腐,买了几只母鸡让刘东借了村长的驴车去妈妈的娘家接他姐姐。刘东完全没有接媳妇的欢喜,就像是过年看亲戚那样平常。姐姐身材高大,过门那天穿一件旧的红棉衣,马尾辫捎系一个红绳,头上盖一个红手巾。玉米、鞋、豆腐、母鸡放下了,换来了红枣、花生、瓜子,还有一筐染了色的红鸡蛋。一对新人在鞭炮声中离开了村子,越来越远,那天刘东心里很踏实,很踏实,回家之后和姐姐妈妈喝了很多米酒。我们陕西这边经常会用江米做醪糟,把江米蒸了以后,放凉撒入酒曲,一周左右就可以喝了,清咧甘甜。结婚的时候,婆家准备一个大木盆,烧一锅热水,让男方给女方洗澡,一是可以洗去白天的浮尘就像初生的孩子需要洗澡一样,预示着新娘新郎今天重生了;二是为了打破尴尬。虽然刘东也参加过新人婚礼,也在别人的婚礼上闹过,但遇到自己娶亲时却害羞了,脸通红。
姐姐让刘东给自己擦后背,刘东战战兢兢得拿起手巾不敢过来。姐姐问刘东,见过吗?刘东说没有。姐姐比刘东身材高大一点,手脚也粗大一些。刘东从心底里不喜欢骨架大的女生,因为比自己还高的姐姐实在是提不起来自己的保护欲。在他心里,只有党二小姐才是最美的,因为她的手是那样好看,没有一点赘肉,就像古人说的芊芊玉手。但在妈妈眼中,身材高大、跨大好生养。妈妈是按照自己的审美给刘东找的媳妇儿,尽管刘东不太喜欢自己的姐姐,他实在把姐姐和爱情联系不到一起去,他嘴上还叫着姐姐,心里也只是当作姐姐。姐姐拿着刘东的手,让刘东给自己也擦擦前面姐姐突然转过身来,姐姐的身体一下子出现在刘东前面。刘东从没有见过女孩子的身体,鼻血一下子给流出来了。姐姐帮刘东脱裤子,想与他一起洗,裤子刚脱掉一半,刘东一下子觉得自己不干净了,提上裤子跑了,他惊慌失措的跑了,跑出了村子,跑到了洛水边,他跑到洛水边大哭了一场,他积藏在心底里的委屈全部哭了出来。他仿佛是做了什么伟大的决定,他决定回韦庄了,回党家告诉党二小姐他爱她,她想把那封写了很久的情书带给党二小姐看看。他想就来再看看党二小姐一眼,一眼就行,看一眼走也行。他想过了,把情书给党二小姐手里,想告诉党二小姐自己结婚了,以后就不再也不跟她聊天了,就这样决绝吧,就这样不再思念,快刀斩了这情丝。
刘东在这段单相思里受了太多委屈了,他不可能会想在这段感情里得到什么。因为穷人跟富人是有与生俱来的阶级差距,那种差距就像很深的沟壑,难以填平。即使能够填平,也是会有一道伤疤,不太好看。刘东懂得了一个道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所以他想跑去韦庄,将这些深埋在心底的委屈发泄出来,也许发泄出来就痛快了,就像母亲的放血疗法。他想着斩断情丝就回来和姐姐好好过日子,他并不是想做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在心底里计划着,计划得那样完美,两头都照顾到了。在他心里他觉得党二小姐就像那天小雨里的杏花一样白净,不受尘埃,即使她和富家公子恋爱了,她也觉得党二小姐很纯净美好。他开始想要为党二小姐保持白净,他想着只有党二小姐一个人能看自己。但是这晚,他的白净被玷污了,被一个大骨架女人糟蹋了。但是奈何他又是那样传统的男人,他不会对姐姐不负责任的。他想着,心里很乱。跑了一夜,跑到了韦庄。他手里攥着自己写的情诗。
我想跟你看这世间的花开花落,
我想看你眼睛里的星光,
即使这星光很微弱,
但它却照亮了我的世界;
烂泥之中,
与卿发相缠,
我的每一寸肌肤,
我都想纹上你,
你的一颦一笑,
我再也难忘掉!
刘东连夜跑回了韦庄镇,他早早的来到党二小姐家的门口,看着骡子停在那里,他用手摸了摸骡子。他跑到门口,想悄悄门,但他没有,他又跑到杀猪作坊,看到院里青烟袅袅升起,大狼狗叫着。他本想跟大伙打招呼,但他没有,他跑了,跑到了街上。他买了烧饼吃了起来,一头扎进了一家刺青店里,他让店员给他虎口处刺了一个“二”字,他兑现了自己给自己的承诺,要把党二小姐留在自己肌肤上。刺青完他继续啃着他的半拉烧饼,摇摇晃晃的在街上走着。
党家老太太听人说,见到看刘东在街上晃悠,就差人把刘东请回家里了。刘东回来照常杀猪,但整个人都变了,开始和杀猪作坊的同仁们插科打诨,喝酒打闹,党老爷有心将刘东培养起来,以后就由他照顾自己的生意。他已经把分割、卤肉、炼油渣的活都学会了。党老爷也不再管理作坊的事,每天提笼遛鸟,教八哥唱秦腔,话匣子响着打板声音,照常漂浮在猪血,猪粪上空。有传言说,党老太太决定把党二许配给刘东。传言成真,当党家决定给刘家妈妈提亲时,刘东跳进了杀猪作坊的水池子里,淹死了,捞出来时浑身猪粪。
那富家公子玷污了党二小姐的身子,党家本来是想指腹为婚,但是奈何富家公子家里人信佛,觉得杀猪的党家罪业深重,不同意这门亲事,匆匆逃开了再没见过富家公子。老太太想着让刘东招来家里做上门女婿,忍了这荒唐事,奈何刘东已经娶亲,再加上知道了党二和富家公子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由爱生狠一气之下跳进了平时装屎装尿的大坑里。在这件事之后,党家有一段时间把韦庄老城墙的土拉回来填上了大坑,似乎想不再杀猪,可是党家老太太认为不能得罪老客户,所以后来慢慢得又开始把脏坑挖出来了。党家老头没有了刘东这样的左膀右臂又开始在作坊里忙活开了。
消沉了一段日子,渐渐又恢复了往日,老太太看着党二肚子慢慢隆起,也想到了再给党二小姐招女婿的事。过年时跑到了韦庄镇上算命先生的摊子上,打听到了南酥酪的高家。高要就这样的稀里糊涂的参加了党家的比武招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