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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看书 > 其他 > 韦庄围庄 > 第8章 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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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喝水用的这个缸子是我伯伯买的吧?”我问奶奶。

“是呀,他打工挣钱了,就胡买东西。”奶奶说。

“你们那个时候没有车,到我老舅家是怎么去的呢?”我问奶奶。

“走着去!”奶奶说。

“那么远,走着能到吗?”我问。

“那也没别的办法呀!”奶奶说。

“哦哦,当天能到吗?”我问。

“能到,白天去,晚上就到了!”奶奶说。

“你伯伯拉着架子车,把我们都推着,走着就去你老舅家了,当天到,在你老舅家住一晚上,第二天才又推着车车回家走。”大姑妈插了一段。

“是呀,那个时候很辛苦,啥交通工具也没有,出行全靠架子车,人拉着呢!”奶奶说。

“我还记得有人用骡子拉架子车的嘛!那咱都没有养头骡子?”我问奶奶。

“养个屁,自行车都买不起,谁有钱能买头骡子!只有那公社能养起骡子,而且不光拉车,还要下地干活,犁地什么的。对了,有时没有骡子,牛也能干地里的活。”奶奶说。

“牛奸得很,人在后面把住犁,牛往前面拉着,有时干着干着牛就停住了,歇半天,吆都吆不走。”老爹给我讲。

“你爸小时候也经常去地里干活,那个犁有时不得已还得人拉着,如果前面没有牛五六个人都拉不动的。”奶奶说。

那个时候人活的都很苦的,但至少还有办法,也还都似乎表现的知足常乐。

我的大伯很早就离开我们了,他生前活的很不体面,如果他能活到现在,我至少能让他体面体面,不至于样貌很吓人,他死在我们的老院里的老房子里。死之前不理发,不刮胡子,因为他的身体僵硬了,哪哪也动不了,连喝水都不行,因为他的脖子动不了。那时候我们两边邻居需要盖房,都要把官墙放倒重新盖起来。

我和奶奶被迫搬家,我拉着架子车上面放着我俩生活所用的东西。路上碰到了村里人,问你祖孙俩上哪去呀。奶奶就会说我们隔壁盖房子,老屋住不成了,现在要搬到另外一个屋里住。我们搬去的是我老爹的家里,我们这个家就住在电视塔的对面的巷子里,第五家还是第六家。反正是最后一家就是了,老爹的这个院子是我出生前的里面盖的。要比我们老院子,老房子宽敞很多。要知道,我大伯伯是不能动弹的,也没有可能把他搬走,结果就是他一个人仍然住在我们老屋的旧的闭塞屋里。

老屋这里那个时候长满了树,泡桐树,桑树最多。那时候大伯房间旁从墙根低下生出一棵桑树,几年时间根茎粗壮,沿着树干都能攀到房顶上。院里之后生出了十几棵桑树,一到夏初桑椹成熟,我也来摘桑椹,鸟儿也用喙衔桑椹。我听说鸟儿为了能有效的飞翔,肠胃都进化的很小,稍微吃点就饱了,边飞边排泄,之所以我们家里全是些桑树就可以理解了。

在我看来人是和自然对立的,但人死之后当然就不可以叫做是人了,人死之后只不过是化成了一堆有机物,除了充当肥料别无他用。所以人活着才叫做人,人死以后归于自然规律,而不再对自然再做出任何行为。自然是归于混乱的,人往往却执着于秩序,之至撒手人寰。人类执着于把旧的秩序推倒,再建立新的秩序,而登上了历史舞台的人也都被写进了史书里。生平事迹以及智慧也都变成了通史和兵书。革命家们往往以英雄的印象出现在书本里,文字里,而我们这些老百姓的生平又有谁铭记。我一直想不明白造物非要让我们来这人间一趟究竟是让我们做什么?

维持生命的秩序是需要吃东西和喝水的。大伯就是住在这样的树林里,躺在一件放杂物的房间的木板上,房间里有一个大的柜子柜子上最显眼的是一盏镜子,或许大伯再也没梳头照镜子,柜子面上是一堆蜡烛油。还有一个旧木箱子,箱子里是爷爷留下的唢呐,笙,二胡杆子,旧的转轮电话,梆子…,北面靠墙放着三个大水缸,里面放着陈年的麦子和一些旧衣服。大伯平时吃饭喝水都是我和奶奶做好送过来的。他似乎是被困在了这一具身体里,我和奶奶给他送饭的时候他有时候会掉到地上,每每这样,我就能在奶奶的眼睛里看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把大伯扶起来,又放在木板上时,仿佛是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因为毕竟大伯身体是很重的,他喝不了水,我想了个办法把黑色的天线信号线中的芯儿抽出来,把黑色的管子插进饮料瓶子里。这样把一端放进他嘴里,他可以吸上来。他实在是不太好吃汤汤水水的饭食,只能带些馒头或者饼干给他吃,有时吃饼干时老是咳嗽,可能是饼干太干了,渣渣会让他呛住。大伯是很乐意吃一些葡萄的,他的嘴不太受控制,嘴不能长得很大,小小的葡萄刚好可以适合他的嘴,而且甜甜的可以安慰安慰他苦难的生活。大伯吃的东西很少,我猜测可能是大限将至了吧,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臭味,不仅是屎尿汗渍的味道,更多的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死亡味道。他住的房间环境很差,进他屋里需要把裤腿挽起来,因为不时会有大量的跳蚤往腿上爬,而窸窸窣窣的角落里也会有老鼠的跑过来跑过去的声音。

大伯生病之前是很勤快的,或许他的小名就是因为他很干净勤快吧。

“你要知道你大伯当年是很干净卫生的,他的白衬衫每次都要洗好几遍,直到洗的非常干净为止。”我老爹教育我说。

“是的,你大伯那个时候是一个干净人。”大姑妈附和着。

“人是从环境中来的,也是受环境影响的,也影响着环境!所以家里是需要打扫干净的,衣服虽然不必追求多好,但一定要是干干净净的,把居住环境和自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别人也不会太瞧不起你!”我老爹经常这样教育我。

“我记得那时我大伯还给你挑过水!我眼睛看着他直直的摔了下去,他那时的脚都抬不到台阶上!”我对奶奶说。

“是呀,我不让他挑水,他不听,一下子摔伤了!”奶奶说。

“我大伯那个时候老爱喝蒸了馒头后留在锅里的水!”我说。

“就是的,也不知道他有多渴,老喝蒸汤水。”奶奶说。

“大伯如果活到现在也该六十多岁了吧?”我问奶奶。

“差不多六十四五岁吧。”奶奶说。

大伯在我们搬到电视塔那边后的一年间去世了。或许小孩子有能预知死亡的本领吧,或许是小孩子能闻到人之将死时的恐怖气味吧!生平事迹只留了寥寥数笔,或许他也曾经爱过吧,或许他也曾被爱伤过,或许他曾经也风流倜傥吧。我知道他是幸福的,至少那一刻他再也不被囚禁在那具困苦的身体里了,他飞走了,灵魂自由。

“我伯死了!”我对奶奶嚷着,

“胡说八道!早上还吃东西呢!”奶奶说。

“不信你去看看,他呼吸很微弱了!”我说。

也不知道谁给大家说的,那天我老姑都从她家党家沟赶来了。

“勤勤,我娃,我是你姑啊,你把眼睛睁开看看我!”我老姑站在大伯身边俯下身子说着。

大伯眼睛微微睁开了,

“听说你大伯爱吃葡萄,我就给买了一些,你给喂些葡萄吧!”老姑对我说。

然后他们嘁嘁喳喳去讨论些什么,院子里有些吵闹。

“他吃了他吃了!”我看着大伯的喉结上下缓慢跳动着,他吞咽着老姑带来的葡萄。

“看嘛,我就说娃没事,这不能吃东西了嘛,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老姑听到我的呼喊跑过来嘴里念叨着。

我大伯其实没有撑到天黑,已经咽气了。姊妹几个凑钱买了寿木,寿衣。烧了一大锅热水,大姑父给大伯洗了热水澡,把僵硬的关节泡水里慢慢掰正。躺在冰棺里放了一夜,开始的时候他脸上没有盖什么,透过玻璃盖子我还可以看到他的眉眼,他很安详得躺着,好像随时都可以坐起来。后来被谁用白布把脸盖起来了,我也没能在看看他。那天晚上是留人守夜的,我们在门口烧了一辆纸做的红色小汽车,仿佛是送大伯的汽车。

那一夜老爹,姑妈,挤在炕上说着话,似乎一夜没睡。奶奶坐在老屋门口的石头上,掩面落泪了,但没有哭声。我似乎睡着了,很困,梦里梦见了大伯的身影就站在我眼前,黑呼呼的看不见眉眼,就站在那里,跟一团黑气一样久久不能散去。他作古之后几年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不受控制的手在空中划拉着,我也不知道他划拉着什么,我有时又能到他的身体好了,能起来走路,能坐下起来了。我梦见他把他的房间打扫得很干净,他就坐在一个木板床上,冲着我微笑。他飞走了,自由了,再也不受苦了,他享福去了,他解脱了!

大伯生前是没有子嗣的,送葬的时候是我给大伯顶着盆。耳边很吵很吵,鞭炮声,唢呐声震耳欲聋。奶奶他弟弟扶着我,一只手扶着我头顶的陶瓷盆。一路上我都没有哭,直到老舅把陶瓷盆子摔在地上,我忍不住了,身体瘫软着直不起来,我哭了,没有顾及的哭了,哭的很惨。我知道这个陪伴着我童年的大伯,陪伴着我奶奶的中年,陪伴着我老爹和姑妈少年的大伯死了。大伯到现在已经没了有十几年了,每年清明上坟,过节时祭奠都会给他烧纸钱。他是我的父亲和姑妈们的兄长,他是我奶奶的儿子。

我们被迫搬家,因为照顾不周,大伯没了,一个亲人去了,也带去了关于他的意识,木头裹尸,黄土把他的生平一切也掩埋。仿佛耳边也响起来激昂的秦腔,打板的,吹唢呐的,声音是那样凄凉。

韦庄北巷的乱葬坟添了很多新坟。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待到清明时节我带上随手摘的柏树枝带你们回家一起诉说团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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