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飒！”
易书白大喊一声，提着木棍，沿着血迹就追出去了。
苏黛不顾跛脚，紧跟上他。
一群看热闹的人也都反应过来，吵吵嚷嚷的追上去。
大约跑了七八十米，苏黛用手电照过去，看见了令她一辈子难忘的景象。
地上的血线在那里终结了，凝成巨大的一滩血洼。
耿飒仰面躺在地上，脖颈上的皮肉已经没有了，头和身体只剩一点点连接。肚子上也一片狼藉，像被熊孩子撕开、露出内里大团棉花的布娃娃。
当然，在真人身上，露出的不会是棉花……
凶手被打扰了进食，从一片血色中抬起头，龇出鲜红的犬齿，冲他们咆哮。
苏黛看清，一共三只鬣狗，为首的是只独眼，另外两只，一只身上有白斑，另一只后腿有点瘸。
她记住了，她会记得的，凶手的样子。
易书白气疯了，操着木棍就狠狠抡过去。
为首的鬣狗往后一跳，躲过这一击。
它们是很聪明的动物，如果只是易书白一个人，倒也不一定怕，但明显发现，易书白身后乌央乌央的，嘈杂震天。
为首的鬣狗突然将嘴靠近地面，发出一声低嚎。
瞬时间，另外两只也领会了，三只同时转身逃跑，几下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易书白顾不上追它们，赶紧蹲下察看耿飒。
但显然……她已经不是活人了……
易书白跪在血泊中，手上全是血，脸上沾的也有，脸上没有表情，一句话都不说，像一尊大理石的雕塑。
后知后觉的明小念这时也赶到了，瞄见耿飒的惨状，根本就不敢看，转过去一边哭一边吐。
围观群众退在十米之外，窸窸窣窣私语。
“哎哟，造孽哟。”
“好好个人就这么没了。”
“吓死我了，我看不了这个……”
苏黛站在当场，感觉好像一场梦一样，还不太真实，还不敢相信。
她想说些什么，可不知该说什么。
或者她是最没资格说什么的。本来她抽中了签，是耿飒替她来的。
她想控制自己，保持冷静，可是脑子里就是嗡嗡地响，身体就是发抖，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吵闹间，有人喊“让一让，你们都让一让，周老板来了！”
苏黛嘴角扯动一下。这时候了，还有太监传旨呢。
周天麒挤到近前，也惊呆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一直重复这一句，好像脑子里的词汇都被抽走了。
自从来到末世，虽然也经历了一些艰困。可他还从没直面过死亡。
他最近有点飘，但如此惨烈的景象把他短暂地拉回那个还想建立理想国的留学生。
耿飒是最初一批跟着他的人，胼手胝足，建立这个营地的雏形，大家还是有伙伴情分的。
“周老板，您节哀……” 陶老头在旁边，想说点什么讨好的话，却是马屁拍到马腿上。
“都是你！” 周天麒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歇斯底里地大叫，“都是你，为什么不先修篱笆？！”
老汉立刻点头哈腰下去，作势啪啪抽自己嘴巴：“是俺不对，都是俺不对，老板，骂的好！”
周天麒又指着那些来投奔他的伤员：“你们，就是你们，受过野兽袭击，一路上把猛兽带到这边的，对不对？！”
那些人都低着头，不敢应声。
苏黛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周天麒背上背着双管猎枪，油光黑亮。
如果耿飒巡逻时能拿着它，想必也不会死。
他怪这个怪那个，就是没有怪自己。
那管枪，是末世至高的权威。不能随便给人用。
这她是理解的。
但还是很难接受。
易书白带头，喊了几个胆大的，大伙到底过来，把耿飒装殓了。
周天麒带的东西虽多，但不包括棺材。靠着队里两个原来做过木工的，打了口很薄的箱子，把人放在里头，盖上一层白布，埋了。
封棺之前，苏黛最后上前去看了一眼。
耿飒躺在白布底下，肢体的轮廓像一具提线木偶。
她忍不住又泪水长流。
周天麒带着众人，穿黑衣出席了葬礼，第一铲土是他亲手挖的。
但，也就如此而已了。
等葬礼结束，苏黛走到他面前。
“周老板，我对您非常，非常，非常失望。”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温和，以至于周天麒半天没敢确认她说的内容。
等他到底确认了，眼白开始发红：“苏黛，你说什么？！”
“抱歉，周老板，我想离开，在这里向您告辞。”
全场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周天麒是尊大佛，跟着他，有粮食，有蜡烛，有基础的生活用品。这帮人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不就是来跟他混嘛，现在居然还有人提出要走？
周天麒道：“你疯了？一个人你怎么活？”
苏黛深吸了一口气，她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也许耿飒的画面，让她现在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吧。
可她到底笑了笑：“我刚穿来时，也是一个人。我会想到办法的。”
她感到，某种意义上，周天麒或者也有些像魏知明。
她看清楚了。
他们会短暂地感到内疚，会痛哭流涕地道歉。
可是，他们不会改的。
有陶老汉，有黄一凡，有唐琪嫣，有江璃，更重要的，还有他们自己那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内心。
长期来看，他们最终都会滑到另外一边去。
他们会把同伴当成炮灰和猎物，倾轧、背刺，比那些鬣狗更凶残。
“我想好了，谢谢周老板这段时间的照顾，” 苏黛弯腰，鞠了一躬，转身，开始迈步。
身后，突然又传来一个声音。
“苏黛姐，我跟你走！”
苏黛回头看过去，是明小念。
她有些意外，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一直很怂，没想到，倒比她想的要更重情义。
“你确定吗？外面有鬣狗，会被吃掉的，” 她劝了一句。
明小念抓着她，眼泪一直往外涌：“里面也会被吃……”
一句话把苏黛说愣了，不过，好像又有些微妙的道理。
不然耿飒怎么没的？
“那好吧，” 苏黛伸手，摸摸她黑漆漆的头发。
她的余光瞟过易书白。
说实话，既然明小念都跟她走了，她心里多少是有那么一点期望，易书白也会跟上来。
但她心里又想，那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易书白可不像明小念这么感情用事，他会冷静权衡利弊。
想着，脚边突然传来一阵“汪呜汪呜”。
苏黛低头一看，居然是小狼。
小狼现在长得半大了，它似乎也发现了气氛的不对，跑过来，蹭苏黛的裤脚。
唐琪嫣从后头追出来：“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忘了天天谁喂你火腿肠！？”
苏黛站在那里，笑了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但唐琪嫣这句听起来充满指桑骂槐的意味。
她拍了拍小狼的头：“回去吧，回你主人身边。”
唐琪嫣身边一个新晋“丫鬟”赶紧上来，拦着腰把小狼抱回去了。
苏黛转身，拉上明小念，心中有种毅然决然的感受。
这次，她是真的要走了。
而这时，她第三次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易书白脱下胳膊上“医疗组”的袖箍，把手举起来：“周老板，抱歉，我要跟苏黛走。”
周天麒意外地望过去。
唐琪嫣则是抱着毛乎乎的小狼，阴阳怪气了一句：“早看出你俩有一腿。”
易书白眼睛甚至都没看她，呈现一种最高级别的鄙视：“随你怎么说吧。”
“周老板，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他说了跟苏黛一样的话，又道，“我想拿走已经分给了我的私人物品，周老板同意吗？”
周天麒无奈地点点头：“拿吧……”
他心中有着深深的无力感，有着对耿飒的愧疚心，却也有一种前所未有，无处排解的的愤怒，复杂纠结，莫可名状。
然后易书白大步流星地向前。他身高高，有着漫画般的大长腿，几步就赶上了苏黛。
众目睽睽，看着几个人走出基地，身影越来越小。苏黛一半身体还得被明小念搀着，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
“哎哟，看着吧，没两天就得回来。” 有人说风凉话。
“还不一定回不回得来呐。” 立刻有人附和。
“就是，咱们都是明白人，跟着周老板，才是最好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砰！”
热闹的讨论被打断。
所有人都听到了，周天麒摘下猎枪，冲天开了一枪。
众人立时都噤若寒蝉，不知他到底在为什么生气，或者甚至，周天麒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看见，林中惊起一片飞鸟，尖锐地鸣叫着，扑啦啦地向北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