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几宫的宫主纷纷送上及冠礼以示祝愿。
羽宫的大公子被关在后山思过,二公子宫子羽在后山闯三域试炼,是以羽宫之礼是由宫鸿羽这个执刃亲手相赠。
精巧的木制盒子被宫远徵缓缓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本装订成册的蓝皮书籍。
却是没有名字。
他好奇地翻开一页,心法招式一应俱全。
他有些疑惑,抬眼去看宫鸿羽,宫鸿羽慈祥地看着宫远徵,说道:“远徵如今也大了,该有护住自己的本事。”
徵宫向来是以暗器和毒药著称,不研武学并不代表徵宫宫主不通此道。
这本册子看似平常,细看竟有几分羽宫招式的影子。
他继续听宫鸿羽开口道:“远徵,今日我将羽宫的招式传予你,便是希望你日后可以凭此护住宫门,护住……你在意的人。”
“你可记住了?”
将毕生武学托付给一个小辈,这做派宛如盛世之下淌出的哀气。
何其不合时宜。
上官浅站在宫尚角身侧,听着宫鸿羽的话,不禁微蹙双眉。
她抬眼去打量宫鸿羽,他的发丝近乎全白,目光虽仍然炯炯有神,但终是一副老态,透着一股暮暮黄昏的将垂之气。
看来,宫唤羽给他的打击并不小。
蓦地,她感受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上官浅连忙收起遐思,注意到宫远徵欲语还休甚至可以称得上缱绻的眼神和宫尚角携着几分威胁的打量。
她心下一惊,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若是让宫尚角发现自己对他亲爱的弟弟图谋不轨,他发怒事小,影响攻略事大。
可宫远徵的好感度不是只有40吗,为何反应竟这么大了。
不知为何,提到在意的人,宫远徵下意识就看向自己的哥哥,可当眼神掠过上官浅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他在意上官浅?他的心下狂跳,面上却不显,倒是这不过半刻的注目还是被宫尚角捕捉到了。
宫尚角牵起上官浅的手腕,在上官浅的抗拒和惊疑的面色下,带着她慢慢走向宫远徵。
待宫远徵向宫鸿羽道谢后,才开口道:“远徵弟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竟及冠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知道能送你什么。”
他说着,就低头含着笑意看了看一脸抗拒的上官浅,这一眼,带着视旁人若无睹的脉脉温情。
这装出来的情意足以以假乱真。
“你嫂嫂帮忙选的。”说罢,便递了个盒子过去。
盒子是上好的梨花木,精巧地雕了几株栩栩如生的昙花。
不过上官浅倒是一脸疑惑,她从未帮宫尚角挑选过礼物。
宫远徵在听到“你嫂嫂”这几个字时顿了顿,却还是装作欢天喜地得模样接过了盒子。
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充斥心间,他竟一时不想打开盒子来瞧瞧。
胸腔内泛起的酸意让他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哥哥和她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自他那日从角宫回来,哥哥就每日给上官浅送信,上官浅倒也不避着他,坦坦荡荡地拆开信就看,每日不过一些问候,但总少不了催她回角宫。
她倒是没怎么搭理哥哥的嘘寒问暖,只是不知是不是被哥哥感动,最终还是决定在自己及冠礼之后就回角宫。
他们的信件他都清清楚楚,一个是他最敬慕的哥哥,另一个是他看不顺眼的名义上的嫂子。
明明信件上的话只是一些细碎的问候之词,他却能感受到他哥哥隐藏在其下的迫切。
哥哥又会有一个比他重要的人,而上官浅最终是还是会成为宫门的少主夫人。
失落的痛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就好似他什么都抓不住,他们终将离他远去。
宫尚角的三次轻唤,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像刚从梦中醒过来一般,迷蒙的双眼直到落在宫尚角难看的神色上,才终于清醒过来。
“远徵弟弟,不打开看看吗?”宫尚角再次提醒道。
宫远徵也不说话,只是顺从。
他莫名觉得自己的所思所想皆可被宫尚角洞悉察觉。
伸手打开盒子,一块龙血玉佩安静地躺在盒子里,圆润饱满,没有雕成什么形状,细细瞧去,竟然有昙花暗纹。
精巧自然是没得说的,宫尚角一向出手阔绰,尤其是对角宫和徵宫。
宫紫商凑过来,从盒子里拿起玉佩,细细端详,恨不得把眼睛贴进去细细查看。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玉佩慢慢放进盒子里,怪贵重的,应当是赔不起的好东西。
不过她心底有些疑惑,她虽知道宫远徵喜欢昙花,可及冠礼送昙花,是不是不太合适。
上官浅各人神色不一,尤其是宫远徵,要是他平时得了这么一块玉佩,尾巴只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了。
现在却只是看着玉佩浅浅微笑,面色还有些僵硬,一看就是强颜欢笑……真是不对劲。
气氛一下子静默起来,上官浅轻笑出声:“如此,远徵弟弟就可以把昙花留住了。”
众人的眼神顺着打破沉寂的源头看去,一瞬之间都聚集在她身上。
宫远徵灼热的目光顺着她的话定在她身上。
“永远……留住吗?”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脑子里混沌不堪,只能看得见她那双粲若星子的明眸。
又是一阵静默,秋风萧瑟,带来一片鸦声,上官浅只觉得尴尬。
偏偏宫远徵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让在座的几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下完了,上官浅心里为自己默哀。
宫鸿羽的脸色不太好,他的目光在上官浅和宫远徵身上来回穿梭。
直到宫尚角把上官浅掩在身后。
“许是被感动的说不出话了吧。”宫紫商适时开口,随即让金繁把礼物拿出来。
长匣子里装了一副黑色手套,朴实无华。
宫紫商开始自吹自卖起来:“是费了我好大精力才做出来的呢。”
在宫紫商的连吹带捧之下,宫远徵试了试,较之前的手套来讲更加轻便,似乎还有刀枪不入水火不浸的功能,也不知是真是假。
气氛这才活跃开来。
长老们称有些困乏就留下小辈们在角宫玩乐,自己回宫去了。
……
风吹过水榭,卷起茜色的纱幔,宫尚角、宫远徵、宫紫商、云为衫、金繁几人都坐在其中,上官浅却不在其中,几人相望一时无言。
一柱香过后,宫紫商不知第几次望了望宫尚角面无表情的脸,也不知是叹了第几口气,才托着下巴请辞:“要不……我先回去?”
宫尚角刚想应声好,四周的烛火就猛地熄灭了。
他的手顿时攥紧,宫远徵的手也搭上了腰后的暗器囊袋,忽如其来的变化总是伴随着危险,这是身为宫家人的必修课。
一簇火光乍现,暗处缓缓走出一个少女,手里捧着火花,眉眼盈盈地与几人隔栏相望。
火花不知如何便任由她发号施令,在她双手之间游走,暗夜里瞧去,格外明亮。
手中聚起的火团猛地熄灭,少女一下便淹没在黑暗中,不见踪迹。
宫远徵正看得起兴,一瞬间连火带人都不见了,下意识就用眼睛四处搜寻起来。
冷寂的月光之下,静谧暗色里传来她的一声轻唤。
不带一丝矫揉造作,却能听得出见她欢悦的情绪,“宫远徵,我在这儿。”
他转身隔着纱幔看向她,眉带笑意,就那样看着他,眸光流转,狡黠地开口:“终于找到我了。”
他也轻笑起来,身体比他想象中的快一步动作,直接越过了宫尚角朝她走去。
那一瞬间,心底涌出漫天的快意,似乎全世界她只能见到他一人,而他正在奔向她。
待他站在她面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痴痴地盯着她发笑。
上官浅娇俏地拍了拍他的肩,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
他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星星点点的荧光向这边聚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蝴蝶。
翩翩起舞的蝴蝶缠绕着两人飞舞,如梦似幻,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人。
鹅黄色的衣裙,周身萦绕着飞舞的荧蝶。
她就沐浴在月光之下,一双明眸里只映着他一人的身影,离他很近很近。
栀子香再次没入他的鼻腔,只用一瞬间,他便知道她再也忘不掉她了。
“喜欢吗?”上官浅开口问他。
“我很喜欢。”他对上她的眼睛,急忙开口。
一个问的是礼物,另一个答得不知是什么。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话本子里的神女,原是眼前人。
宫紫商瞧着漫天的蝴蝶飞舞,看得痴了,也忍不住开口问道:“旧尘山谷,从来没有蝴蝶的,阿浅这些是从哪里弄来的。”
“木刻的。”宫尚角皱着眉头答着她的话,目光却是定在隔栏的一对璧人身上。
“她还真是有心。”他勾起唇角,虽是在笑,却泛着冷意。
宫紫商下意识就往金繁的位置挪了挪,无他,唯觉得宫尚角恐怖耳。
宫尚角的眸光仍然定在上官浅和宫远徵身上。
若是抛去他们的身份,他们倒是真有几分相似。
宫远徵是他带大的,他动没动心他这个做哥哥的一清二楚。
可上官浅,这种喜欢把人心玩弄于股掌间的女人,他尚不能看透她,更何况远徵弟弟。
似乎就这样,就能说服他去抹杀弟弟那抹悸动。
可他自己呢?那翩翩的蝴蝶明明那么美,却好似最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将他的隐晦心思破开,露出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来。
心下的钝痛,和脑内的混沌,一头野兽即将破笼,带走他为数不多的清醒。
他攥紧到颤抖的拳头便是他克制的明证。
他喘着气,忍耐着这想毁天灭地的想法,最终落荒而逃。
他恋慕她,不知为何,没有缘由,明明她几次三番地忤逆她,明明她从未对他温柔小意,明明她是无锋之人,可他偏偏动心,偏偏……难以自拔。
……
上官浅扑住一只“蝴蝶”,将聚拢的手掌慢慢伸到宫远徵的面前。
“徵公子,旧尘山谷没有蝴蝶,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真正的蝴蝶。”她轻轻开口,这一语带着的是她真心的祝愿。
宫家的孩子,许多一生都只能看这里的四季和风景。那样的一生似乎的的确确被保护得很好,但却颇有些无趣。
“好啊。”他轻声应道,手慢慢抚上上官浅的手。
感受到温热的触觉,她似乎被烫了一下,忙松开手,木制的蝴蝶似乎真的有灵,从两人交叠的掌中飞出,带着两人的目光不知去向何处。
她欲撤开手,却被他反牵住。
上官浅看向宫远徵,带着些许疑惑。
宫远徵笑着,单手将自己发辫上的铃铛解下来,放进她的掌心,说了一句:“来而不往,非礼也。”
世人常言,一步一响,一步一想,从今以后,你走的每一步,都会有我的思念。
系统提示:宫远徵好感度80
上官浅勾起唇角,收好铃铛,往前走了两步,再回头去看站在原处看着蝴蝶发愣的宫远徵,笑着说道:“徵公子,江南的雪,南城的雨,塞北的落日长河,草原的星夜,都很美。”
所以,你有机会一定去看看啊,及冠的少年。
后来,宫远徵去了她说过的所有地方,却找不到一处比她眼里的人间更动人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