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节日华光里,远离了人群喧嚣,两人在石板路上并肩而行。
萧珩转头若有所思道:“方才你弹得很妙,只是那种悲怆...太过刺目。”
“多谢夸奖。不过是信手一弹。”
话语里的距离感让萧珩不觉一顿。
“常言道以乐觅知音,咱们合奏一曲,不算知音也是友人了吧。”他半开玩笑:“五小姐怎么还如此疏离?”
梅清竹眼睫半垂:“臣女与殿下身份有别,尊卑上下切不敢忘。”
他看她一眼,一笑,清如潺潺春水:“你我初次见面,你当众驳我的话,那时候可没见你讲尊卑上下。五小姐这尊卑,是按需遵循的么?”
梅清竹眼睑跳了跳,声音平静:“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臣女正是已经知错,才亡羊补牢。”
他挑挑眉:“五小姐真是伶牙俐齿。”
“殿下过奖了。”
“五小姐既如此机敏,”他轻缓道:“本殿念一句诗,不知你能否对上?”
什么诗?
“殿下请讲。”
他站定,看着她:“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夜风微凉,她笼在袖中的手倏地紧紧握拢。
那是她的花灯!
“我在湖边见到了这么一只花灯,”他清和的声音飘入耳畔:“灯上不写愿望,却题了这样一首诗,想必,那写诗之人定是满怀情思了,五小姐你说呢?”
湖水浮漾,她静静看着他,望进他一如前世清明的眼眸,满湖灯火星子般闪烁着沉入她眼底。
情思?呵。
“情思不情思臣女不知,但臣女能猜到,这位写诗之人既写出这般语句,定是希望自此以后,永生永世,不再与诗中那人相见。”
她将永生永世咬得死重,一字一句,定定地看着他。
他迎着她目光对视,眸如深潭。片刻,轻道:“那人是谁?”
“臣女怎么知道?”
他笑了,声音清凉:“五小姐,我知道那首诗是你写的。我认识你的字。”
她眼角抽了抽。
他怎么又认识她的字了?
她看向他身后。
“别看了,李贵收起来了。”他不疾不徐:“你该庆幸落在我手中,倘若落到纨绔浪荡子手里,这可就是你的把柄。”
“是么?”她扯扯嘴角:“那可真是多谢殿下呢。”
“嗯。”他微微一笑,打蛇随棍上:“那你如何谢我?”
“你要我怎么谢你?”她似乎在咬牙。
她既写,自然是不怕被发现的。莫说她幽居深闺十数年,压根无人识得她的字,就算有人找上门来,她也有办法推脱掉此事。
可如今怎么偏落到了他手里...
清风拂落木樨点点,暗香浮动。他望着她,一笑,似湖面漪澜轻荡:“你告诉我,那人是谁。”
她抿唇,看着他,目光凝定:“一头癞皮猪。”
他顿时失笑:“这可不是什么正经答案。”
“嗯。”她不冷不热:“其实是黄三公子。”
他收起笑意,凝眸看了她片刻,启唇:“说谎。”
“臣女说谎与否,重要吗?”她牵了牵嘴角:“殿下这样执意追问此事做什么?”
夜风轻扬他如墨青丝,湖水波光映照他俊秀面容,似琼枝照雪,骨秀神清。
他有片刻默然,旋即道:“我只是...我们...毕竟我们也算友人,有谁欺负了你,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是么?殿下可真是侠义心肠。”
他挪开视线:“嗯。”
夜的晦暗中,她似乎勾了勾唇:“那如果,是殿下您呢?”
他一僵。
“可我不曾欺负过你。”
“嗯。”她笑了笑:“是玩笑话,请殿下恕罪。”
“这句玩笑话并不好笑。”他无奈叹了口气,唤李贵:“取花灯来,还给五小姐。”
“你不愿答,我就不问了。”他凝视她,声音温和,唇角浅弧淡得像薄薄一缕纱:“就当我今夜从未见过你的花灯。”
这也就是说,此事他会烂在肚子里。
她沉默片刻,垂首,低声道:“多谢殿下宽厚。”
他没再说什么。她接过花灯,走到湖边,将纸撕成碎片投入水中。
“咱们要买什么?”
比赛还没结束,他们可是要买东西回去的。
他道:“我早已想好,回去的路上靠近广场第一家店,买几支蜡烛。”
这倒是个好主意,一支蜡烛的光芒能填满好几间屋子。
“那我们回去买蜡烛吧。”
“好。”
秋风拂过脸颊,渐渐吹平她交杂的心绪。
他的脚步不快,是刚好能轻松跟上的速度。
默默并肩走着,他没再说话,她也静默不言。靠近广场,人声渐渐喧嚣。
“买一束花吧,贵人。”一个婆子扛着袋花凑上来,手里抱着大束粉团蔷薇,笑呵呵塞到萧珩面前:“名花赠佳人,愿贵人与夫人和顺美满,长长久久哟。”
他眉头跳了跳,不觉侧头看她。
半明半暗的灯火下,她脸颊已经飞起了红,将脸别了过去。
“你要吗?”他下意识道。
“哎哟,贵公子,”婆子笑道:“别问要不要,买就是了,和自家夫人你讲什么客气,贵公子,您怎地这样不懂女人?”
“让我老婆子告诉你,女人只要没说不要,都是要,今日七夕佳节,夫人怎可无花相配?”一大束花塞过来:“诚心价,只要一两银子哟。”
“停,我不要。”梅清竹眼皮狂跳:“我们不是...我不是他...总之,这花我不要。”
婆子一愣,一拍大腿,抱着花束凑过来:“噢,小娘子原是和相公斗气呢?”
“听我老婆子一言,斗气归斗气,他的钱该花还得花啊,咱们可不能委屈着自己,听我老婆子的,咱狠狠宰他一笔!出口恶气!”
梅清竹唇角狠狠抽动,面上一阵阵发烫,左闪右躲,眼看那束花就要被塞进怀里,急道:“多谢你,阿婆,但我们已经和离,真的!实在不必了。”
“啊?”阿婆嘴张成了圆形:“好吧,这...”
这么美的小姑娘,那贵公子怎么舍得与她和离?
“还是送小娘子一束花。”阿婆叹息着递来数枝蔷薇。
梅清竹愣住了,一再推却,这阿婆将花往她怀里一塞,健步如飞走远了。
远远还听得她摇头叹气:“真是可惜了...啐,现在的男子...”
萧珩看着她,似有一丝笑:“原来我和五小姐和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