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穿过窗纸清晰地进到灵安的耳朵里,周围的光亮恍惚中好像暗了一下,世事变得不是那么真实。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胸口就像炸开了一样,猛烈的疼起来。
朱元璋曾经的慈父样子彻底瓦解破碎。
“请大帅恕罪,汤离心领了,”汤离语气沉重,“走上这条路后,这些都已经不在乎了。”
“你是不喜欢?”
灵安坐在窗外面,将头埋进双膝之间,头脑一片空白,隐隐约约听见汤离回答说,“等陈友谅和他的汉军一起……已成定势……娶灵安为妻……”
最后五个字给了她一点力量,但她很快就又消沉了下去。
“娶灵安为妻,逢场作戏罢了。”她想。
不管处于什么样的痛苦中,只要想到死后就清静了,那么很多事情就变得缥缈清淡了,这就是她最可靠的流泻痛苦的渠道。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汤离走出来后,她立刻站起来追了上去。
三人走进章家院子,里面一片死寂。章源听从指示打开房门,章父蜷缩在地上睡着了,地上铺满了棉被,钉在墙上的棉被被撕破了很多处,露着白花花的棉花。
汤离用意识流对灵安说:“活人的七魄看不见,只能用魂力去感应,你还做不到这一点。”说完走到院子里用意识流喊道,“现身吧,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会关进无间。”
“这里有什么?”灵安忍不住地问。
“是植妖。很早以前,魂体世界是三界鼎立的局势,其它两界,一是植物魂体界,一旦能脱离本体为非作歹,称为植妖,另一个是动物魂体,智魂,智力的智,他们这样称呼自己,但对神祇来说,脱离本体为非作歹的称为智妖。这两界已经没落很久了。”
“无间是什么?”一个女声突然响起,不以为然地问。
“没有尽头的精神炼狱。”汤离回应说。
最粗的那棵梧桐树里,有魂体开始晃动旋转,像愤怒的火焰扭曲成了一个纤细的女子模样,迅疾的向汤离直冲过来,厌憎的眼神在扭曲的脸上显得非常暴戾。
她一边面对面贴着汤离的脸问:“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一边伸手卡住灵安的脖子。
汤离五指张开迅疾地抵向植妖腹部。随着发出的一道光,智妖像网住的鱼被甩了出去。
悬殊太大的魂力让狰狞的面孔完全败下阵来。植妖趴在地上双眼警惕地审视着两人,过了好一会才狼狈不堪地爬起来。
章源一直都处于迷惑状态,通过汤离攻击的手势和灵安痛苦的表情在心里猜测到底是发生着什么。
“你是什么人?”植妖害怕地问,之前佯装发怒的小猫轻易就显露出了稚嫩的内心。
“这不重要,”汤离说,“你成妖不久,天地间的规则全然不懂,植妖是违天规的存在,一旦被序者发现必死无疑。”
植妖沉思片刻,从身体里取出一团跃动的光,是紫色智魄。汤离接过来向屋子里一推,光团受力道驱使进入章父胸口。
汤离对章源说,“今晚你守在这里,你父亲有异样就去找我,没有异样天亮后你自去做你的事,几天后他就会醒了。”
章源进去后,汤离刚想说话,植妖赶紧说,“我带你们去看。”
一阵白色光像风一样把梧桐树妖纤细的身体吹散,光尘扑向汤离和灵安。两人眼前的场景渐渐发生了变化。
“魂力用到极限时就会魂体飞散,把现实记忆场景化已经是她的魂力极限了。”汤离解释说。
城内杂乱的喧闹声如同迸溅而起的水汽,在耳朵里渐渐汇聚成了完整的河流。眼前的场景还是这个小院,看样子是刚经过偷盗洗礼,不值钱的东西被从屋里扔出来,散落在院子里,梧桐树上挂着衣服和乱七八糟的针线。
“杀了他们?”一个尖利的男声从屋子里传来。
之前铺满棉被的房间里,此时桌椅柜子东倒西歪,连床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床褥子都被撕烂了,里面的棉花像暴露出来的内脏。地上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抽屉、罐子、布包扔的到处都是。
在门口朝阳的地方,一家三口坐在地上,手被绑在一起。女儿看起来十四五岁,脸色灰白,抬着头不停地哀求。后面的夫妻俩面朝屋内,只能看见他们一起一伏的背,肩膀微微颤抖,都低着头不敢出声。两个粗壮有力的汉子站在这对夫妻面前,拿着滴血的刀在互相对视沟通意见。
灵安看到,他们穿着跟红巾军一样的战服。
在这可怕的选择时间里,静默终于激起了夫妻俩的最后一搏,但他们刚要开口就被割喉杀死了。
血喷溅在女孩身上。父母像被宰杀的鸡一样挣扎,女孩身体被牵拉晃动着仰在父母身上,她别过头看见父母的惨景大声尖叫起来。杀人的汉子走过去双腿骑跨在女孩身上,厌烦地使劲掌掴尖叫的女孩。
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但女孩的神情已经不像正常人的样子了,更像一个灰白鲜红的假人任由被撕开衣服,没有任何反抗。
灵安知道极端的恐惧和痛苦正在女孩的身体里鼓胀,堵住了她的嘴和头脑,她外在瘫软而内在崩裂了。
“这是你们的士兵,”灵安声音气得发颤,“每次攻城后发生过多少这样的惨事,你们知道吗?”
“这两个人抢了很多金银,但杀人的事却被掩盖了,攻城造成的死伤很多,分不清哪个是因为什么死的,定罪也只能看抢来的金银。”汤离平静地回答。
“那所谓的神呢?视若无睹?”灵安问。
“在调控河流走向时,是不在乎虾蟹的感受的,灵安,在乎每个人感受的只有仁魂,所以你们才被叫做仁者。”汤离依旧不带感情波动的解释,好像只是为了给灵安上一课而已,“即使是仁魂也不能直接参与世人的事。在最初时,有过神祇插手管理世人的时代,导致了复杂的连带反应,造成的因果反应极其混乱,世人在世事发生中积累不到因果反应中的规律,导致人文和心性建立得极其不稳定。后来便规定神不能干扰世人。恶人死后经过人性审判,才能追究其犯下的罪恶。据我所知,仁者在审判时还要查阅前世今生,综合判断。”
“所以就能心安理得的看着这些无动于衷?”
“灵安,”汤离颇具深意地看着她说,“世人就是在各种经历中醒悟、递进和稳定魂体的……”
此时,女孩衣衫凌乱地走出门,走下台阶,穿过灵安的身体走到那棵最粗的梧桐树边。用衣服吊死在了梧桐树上。士兵穿好衣服提着一袋子钱,欢欢喜喜地走了,没有再看女孩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