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操纵利率?
有关Libor被操纵的流言在金融圈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操纵者居然被抓住了无法抵赖的证据。
最早披露Libor操纵问题的是《华尔街日报》,在2008年4月和5月的几篇报道里,作者质疑了某些银行故意低估它们的借款成本,结果引发了一场壁垒分明的舆论战。英国银行家协会坚信Libor是可信赖的市场指标,即便是在金融危机中也是如此;国际清算银行(BIS)声称,“现有数据并不支持那种银行操纵利率并从中获利的假设”;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发现,“尽管有些市场参与者和金融媒体怀疑美元Libor定价过程的诚信,但事实表明美元的Libor定价,仍然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银行拆借无抵押资金的准确尺度”。
一场官方对官方、媒体对媒体、学术界对学术界的利率操纵论战由此拉开了序幕。
学术界的参战,让利率操纵问题被置于更为严谨,也更为强烈的聚光灯下灼烤。研究表明,银行拥有庞大的与Libor挂钩的资产组合,操纵利率的目的是为了获得巨额利润。例如,2009年花旗的利率掉期合约的名义价值高达14.2万亿美元,美国银行49.7万亿美元,摩根大通49.3万亿美元。如此巨额的利率掉期合约,只要风险敞口稍微放大一点,就能在Libor操纵中获得巨额利润。花旗银行在2009年第一季度报告中承认,如果利率水平每季度下滑0.25个百分点,净利息收入将创造9.36亿美元的惊人利润;如果降低1个百分点,利润将高达19亿美元。
降息怎么会让银行创造如此惊人的收益呢?不要忘记美国成千上万的州、郡县、城市的地方政府、学校、医院、图书馆、自来水公司、交通管理局与银行签订的利率掉期合约,利息下降将迫使他们向银行支付巨额的利率保险金。
其实,官方对Libor被操纵也是心知肚明,这并不是什么秘密。2008年年底,英格兰银行的行长马文·金(Mervyn King)在向英国国会描述Libor时曾明言:“它(Libor)在许多方面是银行拒绝彼此拆借的利率,而不是任何人愿意实际借贷的利率。”
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对Libor操纵的问题也是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2008年巴克莱银行的雇员向纽约联邦储备银行提交的文件中提到,“我们知道我们没有提供诚实的Libor报价,但是我们却正在做,因为如果我们不干,我们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关注。”时任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盖特纳,在2008年曾给英格兰银行写过一个备忘录,提醒马文·金关注Libor操纵的问题,但盖特纳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去迫使英格兰银行进行实质性调查。在盖特纳发出备忘录几个月之后,一名巴克莱银行的雇员告诉纽约联邦储备银行,Libor仍然是“绝对的垃圾”。
《华尔街日报》对Libor操纵案穷追不舍,2011年3月和2012年2月又放出风来说,美国的金融监管部门和美国司法部开始进行Libor操纵的刑事犯罪调查。
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Libor操纵是发生在伦敦,美国的司法管辖权仅限于美国国内,那美国司法部凭什么能够调查和起诉英国的涉案人员呢?因为Libor利率也是美国的按揭抵押贷款、信用卡、学生贷款等金融产品的定价基准,操纵Libor利率违反了美国的国内法律,因此美国司法部有权进行国际调查和取证。
同样的道理对其他国家也适用,例如国内媒体曾报道,云南昆明市曾有人状告美国的QE政策使美元贬值,损害了他的美元存款的价值,因此将美联储告上了中国的法庭。这项指控显然超出了中国的司法管辖权;但是,如果原告律师能够找到美元贬值的确损害了原告的合法利益,而且明显违反了中国国内法律的证据,那么这样的指控也能使中国的司法部门有权进行国际调查。中国显然缺乏国际经验,而中国的经济早已与世界紧密相连,当国外的行为侵害中国国内利益的时候,中国也应该行动起来保护自己的利益,至少应该从美国对Libor的国际调查中激发出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
尽管中国的金融市场并未开放,但不少国内的投资人已经通过QDII (合格境内投资者)基金走向了世界,无论这些基金的资产配置如何,但几乎必然会涉及Libor利率,这些投资人实际上有权向进行Libor操纵的银行进行索赔。
随着Libor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直接证据被发现了。苏格兰皇家银行的一名交易员承认,他们银行的高级职员经常要求本银行的Libor利率报价人员,提交对本银行有利的利率报价,而且也时常满足一些老关系户所提出的Libor利率的要求,这一切在内部早已司空见惯。更有爆炸力的证据是交易员之间的电子邮件、手机短信和其他通信方式所提供的对话内容,操纵利率的行为终于大白于天下。
全世界已有至少10个国家的金融监管部门开始调查Libor利率操纵的问题,20家全球主要的大银行被点名调查。
Libor操纵案的最终结果很可能是少数交易员受到刑事诉讼,而大银行不过罚钱了事。难道大银行的高管们不知道交易员在玩弄利率吗?难道他们没有参与其中吗?这是无法想象的,但是却很难抓到这些人的证据。他们可不像那些愚蠢和鲁莽的交易员,会把操纵的字眼露骨地写在短信里,或记录在自己的日历上,他们更有法律意识,更懂得保护自己,也更不容易暴露。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交易员敢肆意操纵Libor,表明银行高层的默许态度;大银行敢为所欲为,因为美联储等央行每天都在公开地操纵利率。各国宽松的货币政策的目的,就是为了人为压制利率,既然当家的老大们都这么干,它们怎么好意思去约束手下的小弟呢?整个事件的败露,都不是由各国央行自行清理门户所引发,而是政府的其他部门介入才获得了突破。
如果说谁是最大的利率操纵者,答案显然不是交易员,他们不过是替罪羊;也不是各大银行,它们最多算是同谋;导演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利率操纵的主谋,正是各国央行,而最大的同谋则是各国政府。
美国政府就是超低利率政策的一个重要获益者,巨额赤字迫切需要降低国债的融资成本。2008年,美国国债不过10万亿美元,联邦政府为这些国债支付的平均成本为4.5%,每年的国债利息费用为4510亿美元。2012年,美国国债总额已高达16万亿,联邦政府的国债利息支出却降为3600亿美元,国债的平均利率降到了2.3%,而标志性的10年期国债的平均收益率仅为1.75%,甚至比通胀还低。这就要感谢美联储的利率操纵了。
假如10年期国债收益率保持在2013年9月的2.75%的水平,国债的平均利息将会达到3.6%,总利息支出将超过6000亿美元,这大约相当于美国国防与军事的总预算。如果国债的平均利息成本回归2008年4.5%的正常水平,国债利息支出将飞涨到7650亿美元,要知道2012年美国的总税收才2.45万亿,如果仅国债利息支出就占到税收总额的近1/3,那美国的债权人会怎么想?这样的债务还有希望偿还吗?即便美国可以印钞还债,人们对美元的“含金量”,还会剩下多少信心?
毫无疑问,美国政府是超低利率的坚定支持者。
当然,积极拥护超低利率的不仅仅是美国政府,还有所有被高负债压得气喘吁吁的发达国家。各国政府最初是金融危机的受害者,但随后执行的巨额赤字国策仅仅便宜了银行体系,而无功于实体经济的复苏,最后政府终于沦为银行体系的“人质”,深陷债务陷阱而无法自拔。
美国政府对降低赤字成本的迫切需求,美联储对资产再通胀的迷信,银行体系对巨额利润的强烈欲望,完美地形成了超低利率牢不可破的利益死锁,他们相互利用,联手行动,彼此照应。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利率操纵已上升为共同纲领,央行负责对利率走势进行“预期干预”和“政策压制”,银行负责“市场干预”和“交易压制”,美国政府则不断制造地缘政治的紧张、战争危机的烘托和恐怖袭击的渲染,目的只有一个:在一个极度“不安全”的世界里,美国国债是唯一的避风港。
Libor操纵不过是大背景下的小插曲,更低的Libor有利于降低国债融资成本,推高国债价格,也有利于资产再通胀的大局。只是玩得太露骨,到了“不查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
超低利率吹起了历史上最大的金融泡沫
人们普遍认为,银行本能地憎恶通货膨胀,偏好较高的利率水平,因为银行是贷款人,它们的根本利益在于保护利息收入。其实,结论正相反,低利率、超级低利率、永久性的超级低利率是银行体系最大的福音。
因为低利率推升了所有金融资产的价格,而银行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
货币宽松政策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制造资产再通胀,逐步回升的资产价格就像海水涨潮一样,将银行表内和表外所隐藏的烂账暗礁一举淹没,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片平静和碧蓝的海水。普通游人既看不见海面之下嶙峋陡峭的怪石,也感觉不到激烈涌动的暗潮,更发现不了凶猛嗜血的食人鲨。这样的生态环境最适合掠食动物的繁衍。
在低利率的环境里,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比如10年期美国国债的收益率,在很长的时间内都低于通货膨胀,也就是说,一个头脑正常的投资人,如果投资10年期国债,他的本钱会被通货膨胀慢慢吃光。同时,国债占GDP的比重逐年提高,这意味着偿还债务的风险正在变大。但是他仍然毫不犹豫地投资美国国债,因为他知道美联储在不断地收购国债,尽管收益率越来越低,但国债的价格却越来越高,他此时追求的已不再是利息收益,而是价格收益。
投资人不是追求现金流,而是企盼价格不断上涨?这听起来有点像房地产泡沫的感觉。那时候,租金收入可以忽略不计,但房价是永远上涨的,总会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抢走房子。股票泡沫也非常类似,投资人对分红毫无感觉,但绝对相信股价会不断上涨,另一群傻子会争着出高价买走他手中的股票,直到他发现自己才是最后的那个傻子。
利率必须不断地震荡下行,才能既创造波动的行情,又保持资产价格持续上涨的动力。美联储不断地放风喊话制造了起伏的市场,而利率掉期合约则完美地确保了利率下行的趋势。
银行对赌利率走低所签订的利率掉期合约,相当于在市场上做空利率,这与在黄金市场上卖空纸黄金的原理完全一致,卖空黄金的规模越大,金价下行的压力也就越大。
从2007—2012年,利率掉期的名义总值从200万亿美元,翻了一倍达到了近400万亿美元的惊人规模,这相当于在美联储压制利率的QE杠杆上,又增加了一块沉重的砝码。不仅美国在进行QE,而且世界主要国家都在执行类似QE的政策,危机之后的5年里,美联储、欧洲央行、英国央行、日本央行和中国央行总共购买了10万亿美元的国债资产。10万亿美元的央行购债与400万亿的利率衍生品的效果相叠加,营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超低利率生态,制造出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资产泡沫。
在央行购债和利率掉期两种压制利率的方式中,可以形象地表述为:央行搭台,掉期唱戏。
美国货币监理署(Office of the Comptroller of the Currency)2013年公布的报告显示,美国的金融衍生品交易主要集中在极少数大银行手中,4家最大的银行垄断了93%的金融衍生品的名义总价值,它们是:摩根大通、花旗银行、美国银行和高盛。利率掉期又在金融衍生品中占据绝对比重,名义价值高达188万亿,占全部衍生品的81%。[7]
可以说,极少数大银行在与全世界对赌利率走势,它们以自己上百万亿美元的风险敞口,押注利率不会上涨,这是何等的自信!仔细想一想,他们的自信也在情理之中。这些大银行对美联储的政策具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力,他们中的很多人也正是美联储公开市场操作的决策者和执行者,他们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美联储内部的政策讨论他们有权参与,执行计划的实施更少不了他们的落实,他们拥有着无可比拟的市场先知权,甚至是决策权。所以他们敢于下注豪赌,因为他们就是赌场的老板,他们有权修改赌场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