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来到末尾,街道张灯结彩,阖家欢乐。
道路交通又到了每年的旺季,喇叭的噪音响彻云霄。
明家苑。
方虹上下张罗着,进进出出的佣人脸上都挂着笑。
各处打点妥当,明善文许了佣人们回家团圆。
人一下子走了个干净,偌大的庭院竟然成了冷宫别院。
明栀子在二楼露台遥望夜空,视线往下,各家各户都是欢声笑语。她突然兴起,回神看向背后的那扇门,永远寂寥规矩。
仿佛规矩是首领,众人不得违背。
想到这儿,突然失笑。罢了,在外的便利和地位都是明家给的,内里吃点受制,也没什么。
明栀子对着月亮遥遥一敬,畅然道。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过了几秒,酒液尽数洒进泥土中。
杯子被搁在小圆桌上。
明栀子拉开衣橱,衣架因为动作波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微弱但清脆。手指轻轻滑过它们,挑了件杏色半高领薄毛衣,又选了件深蓝喇叭裤。
拎了件黑色羊羔毛外套,顺带着围巾下了楼。
这次倒是没人拦着她,但后面有个跟屁虫。
许久不见的路宣娇亦步亦趋,生怕明栀子在眼前不见了。
彻底挨到大门边儿,面前人瘦腿长气场又足的女生回了头。对上明栀子暂且温顺的眼睛,初步只是看,没说话,也没继续提步往前走。
路宣娇不是先前的嚣张跋扈,言语里不带刺,倒像恳求。
“你能带我一起吗?”
明栀子确实不理解,亲哥回家团圆,不带妹妹算个什么事?况且面前才初三的小丫头。再说了搁以前,可是和她掐过架的呢。
所以没什么心情和路宣娇周旋。
“不能。”
明栀子拒绝的干脆,不近人情的味比往日更冲儿,更盛。一点温和优雅的影子都看不见,而且今日化了不常见的浓妆,长发也卷了,此时就是魅丽的黑玫瑰 。
路宣娇开始怀疑起,她哥口中的面冷心软的评价是否真实。
“那你能给我点时间吗?我想说几句话。”
明栀子听完没否决,那就等同于默认。
路宣娇深呼吸,像是下了多大勇气似的:“以前是我蛮横无理,说了些很不好的话,我在此向你道歉。”
最后说出三个字——
“对不起。”
路宣娇又补充:“你有不接受的权利,我也会尽量争取你的原谅。”
……
有点有趣,但是明栀子没存心为难她,毕竟路宣娇虽被宠坏了,但也能分辨是非,蠢事她第一个不做。
挺重要的一点儿,方虹是方虹,路宣娇是路宣娇。
“你真心就行,其他的不用做。”
明栀子眼底透点细碎的光,眼尾上挑,语调平缓。
“以前特别不待见你,但今天一笔勾销。”
秝禾街。
与它相隔的风情街,暗潮汹涌,成年男女的身体亲密相拥。
强风狠狠地刮过明栀子的脸,她的上衣被吹起鼓包。
穿过砖体破裂的老巷子,尽头是一家名为“Sturz”的纹身店。在老旧退步的环境中,它是唯一崭新的产物。
推开较为沉重的门,明栀子在门口处稍作停留。
室内装修没用多大的心,更没费力。面上虽然过得去,但一些值得深究的细节,都随意的没边了。
从五颜六色的楼梯上下来一位红发女人。
长卷发,狐狸眼,烟熏妆,红透的唇。
一身复古红长裙,腰肢如柳。
后面跟着个高中模样,看似简单无害的男生。
“我还以为你会找很久。”
先说话的是男生,他越到前面来,视线淡淡扫过明栀子。
“毕竟我长在云城。”
男生沏茶的动作不停,步骤间都是熟稔,抛了一句话。
“你不是要纹身吗?”
红发女人玩弄美甲的手顿几秒,眼底里闪过一丝惊讶,但也没有故意的打探。对她来说,有钱不赚王八蛋。
其他的纹身师都已经下班了,店内就他们三个人。
所以她得亲自动手。
“纹什么?成年了吗?”
明栀子眉眼弯起清浅弧度,在昏黄的灯光下,眼眸的情绪看不真切,似在意又不在乎的心态。
她答的轻松,无所谓的吐出几个字:“没有,不过快了。”
靠着前台的女人在吞云吐雾,她没有盘问人底细的习惯,能来这儿,不被发现就是本能了。
女人抬眸摁灭烟头,利落的开始准备工作。
“什么部位?图案是什么呢?”
明栀子往前走几步,手臂反压在平面上,手机调出一张图片——
法语,La lacheté emprisonne l'ame des hommes。
时间静了几秒,女人没拦,只说:“后腰会疼。”
之后是顺理成章的,她们进入单独隐秘的隔间。
未开始前,明栀子脱掉外套,撩起衣摆,露出一截腰腹。
女人的右手有只银色戒指,刻着两个字母。
似乎是察觉到明栀子的视线,她晃了晃,说:“我的名字,尤洱。”
冷风阵阵,夜色沉溺。
整个过程明栀子都不太想去回忆,钻心的疼,细细麻麻的。但她似乎忍痛力很强,近乎麻木时,也不觉有几分。
已经过了零点,周边很热闹。
手持烟花的孩童你追我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要守岁的,不过明栀子的手机静的很。
每个人好像都忘了她,家也不是家,父亲如同虚设。阖家欢乐的节日里,她竟然万般孤寂。
后腰还在刺痛,想吃的食物都是忌口,更郁闷了。
手机消息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明栀子慌不迭的去查看,是远在姜城的路郢发来的信息。
【Shadow:来晚了。】
【Shadow:祝栀子新年快乐。】
上次的坎没有揭面,然而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明栀子有些没出息的等着他的消息。
她何曾期待过任何人。
路郢或许是个意外。
话已至此,明栀子无法改变内心那点介怀。
她能猜到,又明白,所以不能无所事事的翻篇。同时,她介怀的是,路郢为何不能坦白,为何不能开门见山?
思绪被打乱,明栀子的情绪受到影响。
【Shadow:烟花还不错,只是我没有放。】
【Shadow:所以奶奶骂我,没情趣儿。】
明栀子坐在长椅上,容色带点凄凉,呼吸间都是白雾。
手指冷的失去知觉,质问的话未能讲出口。
她只说,【新年快乐,路郢。】
撬不开刻意闭紧的嘴,喊不醒要装睡的人。
反正她一直顺其自然惯了,一直被动,一直是别人主动往前走几步,她也回馈几步。
新年也挺冷的,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