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四起,谐音于贝多芬的《致爱丽丝》,飘荡在偌大的游乐场里,很是魔幻,偶有风,摇曳着柳条,远远望去,即像秀发飘飘,又若仙女般婀娜多姿。
感觉到“无敌大摆锤”慢慢停住了,丁千溪才敢睁开眼睛,拭去额头上的汗,定了定神,待心跳放缓后扭头见沈麟生耷拉着脑袋,忙伸过手去拽了拽,“喂,吓晕了吗?”如蔫了的呆瓜,毫无反应,万万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沈麟生竟落得如此囧态,以完胜的姿态,丁千溪不觉欢笑起来。
来解锁“压肩”的管理员,见状,非常有经验的拿出“风油精”,抹在沈麟生的鼻下,管用,不一会儿功夫,沈麟生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冲自己咯格大笑的丁千溪,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到底哪里的我才是真的我?”
“铮铮铁骨的沈麟生啊!”戴上眼镜,看着无精打采的沈麟生,丁千溪禁不住得又一次开怀大笑,“竟然被‘大铁锤’给吓晕了。”意想不到的剧烈反差最能挑逗人的快乐神经,对于沈麟生无意间营造出的这个笑话,但凡是一被想起来,瞬间就能使丁千溪乐翻天,屡试不爽。
接过管理员递来的矿泉水,沈麟生喝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很是爽快,似乎一下打起了精神,“我故意的。”趿拉上拖鞋,走下“无敌大摆锤”,“我装的,就是为了逗你玩儿。”戴上牛仔帽和墨镜,一下,那个铮铮硬汉又回来了,“上当了吧,看把你给乐的。”
“少来。你就是晕了。”
“我就是逗你玩儿。”
“你晕了。”
“逗你玩儿。”
“你晕了,你晕了。”
“逗你玩儿,逗你玩儿。”
说急眼的丁千溪随手捡起根枯断的柳枝,朝着狂笑不止的沈麟生一路追打,非要他愿赌服输不可。
返回地球后,在康复中心隔离休养了一个多月,身体各项机能都恢复了正常指标,今天陪丁千溪去游乐场玩儿,算是沈麟生真正意义上的回家。
晚上,宋焘与他们约好了去附近的山上吃烤全羊,为沈麟生洗尘接风。
前几天刚下过雨,溪谷里涓涓潺流,据观里的道士说,山中的无源之水可以祛病消灾,一路上山总能看见泡在积水潭里活络筋骨的养生者们,嶙峋之间水草奕奕,抬头便是层层云雾绕峰峦,颇有枕石漱流之魔幻仙境。
“哇,这里好美啊!”探出头去,呼吸着车窗外的清新空气,漫山遍野的槐花香令丁千溪陶醉不已。
越野车开的很慢,从虚无缥缈的太空重返大自然的怀抱,沈麟生有太多的情愫需要释怀,绿意盎然的山林,无疑是最具胸怀的倾听者。
半山腰处,一潭绿水赫然入目,停下车,沈麟生兴奋得狂奔过去,还没等丁千溪反应过来,早已脱光了衣服一头扎进了水里。
“快下来啊。”沈麟生露出脑袋悬浮在水中,“这水太清凉了。”接着,一个翻身,蛙游出去。
丁千溪脱掉鞋,坐在了潭边的石头上,双脚耷拉进水里,确实清凉,看着沈麟生如鱼得水,她也扑腾起水花,高兴的不得了。
等水静了,贸然游来了几条白鲢,不怕人,纷纷涌去吮吸丁千溪的脚,使其惊讶不已,于是埋头,不动声色得观赏起这纯天然的山水鱼疗。
见丁千溪低着头没了动静,想必是发现了什么乐趣,沈麟生猛吸一口气,悄悄地隐入水中潜游过去,待到岸边时,一跃而出,吓得丁千溪差点儿掉入水中。
“不长好心眼的沈麟生,你把鱼都给我吓跑了。”丁千溪稳了稳身子,立马朝沈麟生使劲儿踢起了水花。
沈麟生哈哈大笑,又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不知所踪。
蝉,潜伏在各种树上,警惕着螳螂,不知疲惫的鸣叫着,此起彼伏,山里没有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像汹涌的波浪,空灵于峡谷之中。山坡上成群结队的羊群在吃草,无人看管,无人放养,任其自由的觅食和奔跑。
一片乌云缓缓从东方飘来,天儿似是要下雨了。
沈麟生赤裸着躺在山石上,自然风干着身上的水,丁千溪拿来矿泉水瓶去接从石缝里滴下来的“无源之水”,回家煮茶喝,妙,绝配。
把车窗都打开,沐浴着清爽的山风,播放着古曲,沈麟生一路驶向了山顶。
宋焘早就等在了农家乐,站在观景台上看见沈麟生的越野车驶了进来,忙前去迎接。
招呼,拥抱,寒暄,调侃,欢笑。
沈麟生从后备箱拿出一壶在月球上同王象坤领队喝得一样的老酒,“今晚,咱不醉不归。”
“那是,那是。”宋焘前面开路,仨人其乐融融得走进了农家院。
进入竹门,豁然开朗,处处都是桃梨杏,“茅庐”包间散布于其间,兔子在草丛中肆意蹦跳,辣椒,黄瓜,西红柿,茄子,硕果累累得挂在枝干上,随便采摘,猫,猫在长满狗尾巴草的垣墙上,夕阳下悠闲自在。
沈麟生顺手摘了只黄瓜,跑到溪边俯身掬水洗了洗,嚼了口脆生生的黄瓜弯头,细品,嗯,味道是对的,和小时候吃得一样脆甜可口。
在花椒树下,丁千溪抱起只不怕人的小兔子,红红的眼,白白的毛,精灵一般,可爱得让她爱不释手。
美!
这是所有第一次来山庄的人的第一感受。在山水花草面前,再妙的形容词都略显苍白,只能词穷于“美”而作罢。
又是一阵乌云袭来,遮住了半边天。
“来这边。”宋焘提溜着“老酒”伫在一间雅名为“紫气东来”的茅庐前,朝沈麟生和丁千溪打着招呼。
沈麟生吃完那根充满了“小时候味道”的黄瓜,很是对胃口,挑着熟的又摘了些西红柿,双手捧着,心满意足得去了“紫气东来”,丁千溪却恋恋不舍得放下小白兔,望其蹦远了,才跟了过去。
掀开竹帘,沈麟生和丁千溪都愣了一下,这位是?好漂亮啊!
“哦,这位是桑晓。”宋焘忙介绍道,“我朋友。”
刚刚在整理餐具的桑晓,也赶忙起身,笑容可掬,非常优雅得点头问好,紧接着躬身斜摆手,非常商务礼仪的请客入坐。
意外,毫无准备,面对如此优雅而又礼貌的美女问候,沈麟生一脸赧然,只好捧着那堆西红柿作了个揖,欢笑道,“好好好,没有外人,咱都请坐,别见外,搞得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哈哈。”
四人相继、相对而坐。
轰隆一声,外面打起了闪,倾盆将至。阴天下雨最能放松人的心情,犹在僻静幽谷的山林之中,饮一壶老酒,闻雨诗词二三,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山这雨已然定下了这晚醉意浓浓、搬荆道故的语境基调。
“紫气东来”正好搭建在一整块山石上,平整如地,木桌旁有一溜裂缝,溪水潺潺,“这简直就是天工开物啊!”沈麟生见此不禁感叹道,“大自然才是最高级的设计师,太棒了,无与伦比的奇妙。”又捧起西红柿,拿去洗,拿来分,“来来来,尝尝这山泉水种出来的柿子,保准沙甜。”
大家且吃且赞且聊的功夫,“全羊宴”,陆陆续续上全了。
女服务生身着一袭碎花盘扣的“村姑服”,既好看又质朴,询问完茶水?冲了壶“西湖龙井”,先客后主的一一去斟。
“非常荣幸为各位服务。”“花村姑”热情的鞠了一躬,“接下来,将由我为大家介绍我们‘全羊宴’各个菜品的做法和特色,祝大家用餐愉快。”
从主菜开始,“花村姑”热情洋溢的介绍开来,“我们家的特色烤羊排,是采用采自国槐花的自养蜂蜜秘制的酱料进行腌制,用桃、梨、杏木烘烤而成,外焦里嫩,请大家慢慢品用这道‘槐花羊排’。”
“你们知道他家这羊是咋放养的吗?”宋焘戴上一次性手套,手撕羊排,挨个儿一盘一根分了过去,“简直就是高科技放养。”
在山坡上,丁千溪早就注意到了那一群群散养的山羊,极目远眺也未寻见拿着杆子鞭的羊倌儿,不免好奇而疑惑的询问道,“咋放养的啊?”
“嗯,这羊排真好吃。”刚吃完西红柿,手没来得及洗,沈麟生索性连一次性手套也不戴了,直接抓起羊排就往嘴里送,“以前吃全羊,总能嚼出工业饲料的味儿。”沈麟生鼓动着腮帮子如嚼口香糖一样细品着羊排,“嗯,这个样,肉里全是青草,不仅鲜嫩还干净,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纯正的羊肉味儿了,好吃,很棒!”
桑晓也嚼得津津有味,“还有这蜂蜜和果木的清香,烘烤的也很地道。”
分完羊排,坐下,看大家如此朵颐,宋焘迫不及待得抓起根羊排,闻着孜然香,裂了一口,“人家这羊肉之所以好,全靠放养的高科技。”嚼得正得劲儿,低头见杯中无酒,连忙让“花村姑”去斟,“这里的羊打一降生,就被往脑袋里种植了芯片,在山上有好几片放养区,每处都设置了磁场发射器,包括羊圈,根据无人机的实时监控,现在放羊只需在电脑服务器的终端启动某处的磁场发射器,羊脑中的控制芯片会将接受到的磁场强度、方位和极性信息调制成脑神经元的刺激信号,如同飞鸽传书,散养的羊群总能乖乖的聚集到指定的放养区域。”
“咦,那服务器岂不成了新型的羊倌儿。”丁千溪撕下羊排肉,用生菜叶子卷着吃,她怕油腻,“磁场发射器不就成了羊倌手里的那根杆子鞭了,这真是,无须扬鞭羊自放啊!”
“哈哈,对!”没想到,看似温文尔雅的丁女士,还挺有意思,“比喻的太形象了。”同美相妒,桑晓总会俟机多倾目丁千溪一眼。
“哎呀,那这位‘电羊倌’本事可真不得了,他不仅会放羊,还能根据采集上来的脑神经活动数据分析出羊的生长指标,一旦发现羊群中有异常,立马从数据库里汇总出多年采集的病态脑电波样本进行系统分析,其实就是老中医的把脉问诊,‘电羊倌’会在第一时间运算出解决方案,对羊群发送实施指令,做到有的放矢且万无一失。”
听宋焘讲得如此头头是道,沈麟生笑侃道,“宋兄了解的如此透彻,游戏又这么难做,不如改行去科技放羊,还用不着那么操心。”
“嗨,我哪有那本事啊!”见酒已斟好,宋焘长话短说,“要不是我投资了做‘电羊倌’的科技公司,我怎会知道的那么清楚,再说了,我也更不会知道有这么个世外桃源的好地儿,都是缘分。”
丁千溪不会喝酒,“好,那就不让了,千溪以茶代酒。”宋焘举杯相敬,“咱共同走一个,祝麟生从月球顺利归来,又圆满完成了一次太空之旅。”
毫无前奏,雨倾盆而注,直入高潮,风也狂,撩得竹帘似披风。
趁酒桌上落杯起筷的空隙,“花村姑”忙上前展开了介绍,“这道菜叫‘哈密羊腩’,是将新疆哈密瓜开口去瓤,用腌制好的羊腩填充,再封口,放入土窑烤炉中闷熟,羊腩在文火中慢慢吸取哈密瓜的香甜,使肉质更鲜嫩可口,请大家慢慢品尝。”
满桌又是好一阵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窗外噼里啪啦的下个不停,石缝中的溪水涌到了桌下,沈麟生干脆赤了脚,难得足下清凉。
酒过三巡,“沈哥,我敬你一个。”桑晓起身,满脸敬仰得朝沈麟生举杯过去,“常听宋焘说起你去太空探险的事儿,太酷了,我非常崇拜你,今天有幸相见,确实高兴,我先干为敬。”
见桑晓一饮而尽,“哎,不敢当,不敢当,别喊哥,直呼我名就行。”沈麟生也慌忙起身,连连往下摆手,“客气了,客气了,咱都坐下,慢慢喝。”
“哎,慢慢喝哪能行啊!人家可都透了。”宋焘又舀了碗‘哈密羊腩’,那汤实在是太好喝了,“知道我今晚给你洗尘接风,桑晓说啥都得来,非要看看他心目中的太空偶像,拦都拦不住啊!”
“嗨,去趟太空没什么大不了的,全凭兄弟们把我给捧上了天。”沈麟生让“花村姑”给自个儿把酒给斟得满满的,缓缓举杯,“感谢桑晓的厚爱。”话一出口,沈麟生瞬感太矫情与自作多情,羞得一脸臊红,只好归咎于酒醉,赶紧自嘲道,“嗨,喝多了,我这脸皮都变厚了,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了,我也透了。”
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两只小蜜蜂,落在“槐花羊排”上,丁千溪以为是苍蝇,刚要抬手去扫,细看是蜜蜂,大自然的益虫,就任其为所欲为。
“这次去太空有啥不一样的收获?”抽出烟,递给沈麟生一支,恍惚间,宋焘就像回到了送行时的场景,时间总是流逝的太过匆匆,以至于让人忽略了过程,只记住了始、终,往往又将始终混淆于彼此之中。
丁千溪同桑晓探讨起了全羊宴,私底下俩人开玩笑说,都想偷学点儿对胃口的好菜回家去做,便让“花村姑”介绍其他的菜品,两人洗耳恭听,就差拿个笔记本像上课一样恭恭敬敬得去做笔记了。
“本来不想说。”沈麟生性子耿直,有原则,但架不住酒后上头心里藏不住事儿,“我这次去火木之间的拉格朗日点,”说来话长,沈麟生蹙眉思索着从何说起?咋说?欲言又止,只是晃了晃头,“很诡异。”
“咋了?”宋焘喝了口茶,“说来听听。”
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沈麟生起身赤脚走到窗前,一篱紫竹恍入眼帘,在风雨中肆意摇曳,似是从郑板桥画里飘出了的神韵,如此诗情画意并未勾起沈麟生的赏竹雅兴,他在克制酒精的不羁,思忖着关于此次太空奇遇当讲不当讲?说,必将引发一场颠覆人类的科技革命,后果无法估测(作为一名顶尖的电脑工程师,沈麟生比谁都清楚),不说,怀揣着对科技的敬畏,心有不甘。既然万事皆为冥冥之中那就把选择权还是丢还给天意吧,沈麟生心想,如果倒数3、2、1,雨停了,我就说。
3。
2。
“哎,雨停了。”突然晒到了阳光,桑晓往外一看,竟然出太阳了。
沈麟生惊讶的一扭头,“不可能吧,明明还在下。”果不其然,穿过餐桌沈麟生从北窗走到南窗,确实南边已经见晴,而北边依旧在下。
“哈,这就是传说中的‘鸡窝子雨’啊!”打小就听老人们说“鸡窝子雨”,没见过,千载难逢,丁千溪赶紧起身去窗边猎奇。
1。
默念完最后一个数,沈麟生似乎心中有数了,坐回原座,和宋焘喝了个酒,“这次去天上,我受到了神的点化。”
“哈哈哈,什么神啊鬼的?”酒刚咽到喉咙眼,宋焘差点儿就笑喷出来,“再他妈整两杯,不用点化,我就是神。”
“算了算了,不说了。”沈麟生夹了一筷子‘羊肚包榴莲’,兀自品尝起来。
“别价啊,我这听着正带劲儿哪,你那先闷缸了,咱不带这样的啊!”宋焘憋回了嬉皮笑脸,硬装出一本正经。
沈麟生咬破羊肚的那一瞬,满茅庐的烤榴莲味儿,只是闻闻都让人长馋,“就在火木之间我遇上了一股力场漩涡,当我只身进入时,有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侵入我的大脑,顷刻间,我所有的所见所闻以及所感所想都展现在我脑海中,有的回忆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竟然也都统统跳跃出来,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四周岁以前所感受到的朦朦胧胧的世界也都清清楚楚的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可以随心所欲的穿插在我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里,哦,不对,应该是没有时间的概念,我就像只幽灵,飘荡在思维的旷野之中,完全的自由,彻底的放飞。”那种奇妙感无以言表,沈麟生不自已得起杯自酌,“没有了时间前后的枷锁,我看待这个世界乃至整个宇宙,都有了全新的认知纬度,我似乎拥有了透视的眼界,站在时间之外看时间之内,所有事件的发生与结果全都通透了。”
“我靠!”宋焘简直听傻了,“你他娘的真的被神点化了啊!”
沈麟生点了支烟,意味深长的盯着宋焘说,“想被神点化吗?”
宋焘点了点头,“迫不及待。”
“我,能控制神。””沈麟生异常笃定的眼神,陡然让宋焘打了个寒战,如浃髓沦肌般再次被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