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妈孙芳这院子搁在全国也是独一份,夹道1号院,离海子行宫东门,也就是西苑门儿最近,房子后窗户离岗亭不到10米,院儿门朝西,距离海墙不到3米,换岗巡逻的解放军战士定点儿从院子门口过。
院子是后妈家祖传的,她原来家里也算不愁温饱。
五零年,四九城儿最后一拨儿天花来袭,孙芳在女校住校,那么小的概率却被她父母赶上了,最后没挺过去,人都走了。
上完大学,孙芳回家住,因为离西苑门儿近,结识了卫戍部队的一个排长,政审批准后结了婚,算是找了个上门女婿,就是俩妹妹的亲爹。
可好景不长,62年伟人带队巡查江南,在一次配合地方反敌特任务中,给某位首长挡子弹光荣了,她们也就成了一等功臣家属。
姻缘一线牵,老舒同志在一次学校春游中认识了孙芳,瞬间就拨动了壮年鳏夫的心弦。
本来后妈没想再婚,毕竟每天出门都能看见丈夫的战友,人家都一口一个嫂子叫着,家里有事了站院儿门口喊一句,就有战士来帮忙。
奈何老舒同志手段高,一阵子死缠烂打终于让她动了心。部队领导倒是理解,把舒家两父子调查了个底儿掉,然后默认了,烈士家属的牌子仍然挂着。
老舒同志人情世故不是盖的,结婚前就跟前辈的领导战友们套磁。
他也不越线,就是倍儿诚恳地请轮休的战友们帮忙给房子翻翻新,重新做个防水上遍瓦,情理关系处的明明白白,到最后主婚都是请的前辈连队的指导员,然后就谁都没话说了。
上个月中秋节,俩妹妹带着舒汉良给警卫室送了葡萄,自家院子里老藤结的,特别甜。
除夕送饺子、端午送粽子、中秋送葡萄,这是家里连续十多年的传统了,没断过一次。环着海墙的那么多有战士站岗的大门小门儿,他们家跟卫戍战士的关系是头一份儿。
冲着两位面熟的战士点了点头,等巡逻队列过去,舒汉良也跟在后面沿着海墙往南走,这是一条小夹道,有不少大杂院儿,正经的四合院倒是没几个。
60年代的海墙已经比较残破了,红色灰浆大片掉落,要等到大地震后才重新推倒重砌,后来这一段儿到81号礼堂大门都是用的优等灰砖,水泥勾缝儿,墙下还抹了水泥做散水。
他不记得上辈子自己家在哪儿,但肯定是四九城儿里,所以没事儿就爱逛逛胡同儿,他就觉得南北长街这一片都很熟悉,相比南锣鼓巷那一片熟悉多了,弄不好上辈子的家就在西城。
走到下一个拐角警卫室附近,几个熊孩子正在跟刚换下岗往回走的战士低声央告,听着是又把皮球踢进墙里了,请人家给找出来。
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舒汉良也是这两个月才长的见识,拐角这一小块空场儿是胡同里孩子们的游戏聚集地,什么毽子、沙包、皮球、三毛球,还有风筝。一不小心飞过墙去,跟战士说几句好话,只要不是掉进隔墙不远海子里了,都能给找回来。
当然皮球掉进去也不沉底儿。
这不,几个孩子跟着下值战士的队列,去西苑门岗亭等着拿球去了。
墙根儿还有几群孩子,应该是星期天写完作业都出来疯了,玩儿什么的都有。
男孩子有抽汉奸的、有拍方宝的、有剟刀儿划地盘儿的、有窝了崩弓子瞎比划的;
小姑娘有拽(zhuāi)包儿的、有跳皮筋的、有更小的在玩儿拉大锯扯大锯,舒汉良过去站在几个趴在地上斗蛐蛐儿的孩子后面看。
那几个孩子大小都有,每人抱着个直径十公分的小瓦罐子,有俩孩子直接对头儿爬地上,眼前放了个大点儿的瓦罐儿,罐子里有一层夯得密实的黑土,现在两只蛐蛐儿正在里面转悠呢。
俩孩子都捏着根儿笤帚苗儿,时不时探进罐儿里挑弄自己蛐蛐儿的须子。
眼看自己要赢的那个孩子得意洋洋,另一个赶紧一伸手把被追着绕圈儿跑的那只蛐蛐儿捞出来,放手心上,另一只手使劲儿拍在这只手腕儿上,把蛐蛐儿往空中抖了三抖,又放回战场接着来,这技法原理舒汉良是怎么也没想明白。
一盘儿战罢,有个小小子儿挤进来找他哥哥,说拿瓷片儿换回来一只大的。
他哥哥掀开盖子一看,嘴里就开骂,说哪个孙子拿三尾(yǐ)儿大扎枪骗他弟弟,又数落他弟弟笨蛋,追问拿多少瓷片儿换的。
热热闹闹,舒汉良都没注意一直看了一个多钟头,直到有孩子妈过来叫回家吃饭,才晃过神儿来往回走。
晚饭是炸酱面,老舒买的天源干黄酱熬的,用了不到二两五花肉,用焯水豆芽、黄瓜丝和水萝卜丝的菜码,就着大蒜,那叫一个地道,舒汉良干了两碗。
吃完饭又跟老舒聊了两杯茶的天儿,眼瞅着快7点了,就跟后妈和妹妹们再见,说了句下周不过来,拿上后妈下午给买的几个鸭梨,骑车家走。
今儿个在家蹭了两顿饭,也告诉家人自己适应了新家,目的就达到了,以后主要就得顾着自己的小日子了。
想想饭桌儿上几次被催婚,舒汉良嘬了嘬牙花子,寻思怎么给褶过去,否则被安排相亲可是不太习惯。
一路慢慢悠悠,回到四合院儿时7点半。
支好了自行车,舒汉良刚要回屋,扫见蒋哥嘿儿喽着他儿子,从垂花门儿转了出来。
蒋海也看见了舒汉良,没进家门儿,隔着月亮门儿搭葛,“汉良这是刚回来?“
“蒋哥啊,您爷儿俩消化食儿呢?”
蒋海颠了颠肩上的儿子蒋斌,“叫舒叔儿。”
“叔儿。”蒋斌有点儿发育不良,小脸儿焦黄,声儿细得像小姑娘。
“小斌真乖!”舒汉良挺喜欢孩子,见到孩子就想亲近,想着以后是不是得在兜儿里备着点儿糖。
蒋海听孩子被夸挺高兴,笑眯眯的,“这不是刚吃完就开了全院儿大会,刚散。”
舒汉良一愣,“出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