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舒汉良把门一锁,骑着自行车出发,没跟谁结伴儿走。
早饭是在早点铺儿吃的豆浆油条,他还没在厂食堂换饭票,家里做饭太麻烦。
南锣鼓巷距离轧钢厂可不近,步行要1小时,骑车也得20分钟,在这片儿住的同事们大多坐班车。
不到8点,舒汉良已经把宣传科大办公室扫了一遍,这个办公室一般都不锁,不然他得站外面等好半天。
两辈子都不是懒人,职场中的人情世故更是通透,年轻多干点儿活儿累不死人,就当活动身体了。
提起四个大暖壶,舒汉良准备出去问问锅炉房在哪儿,门口呼啦啦进来好几位。
舒汉良记性好,那天报道基本都认了一遍,这时挨着个儿都打了个招呼,谢顶的老孔是副科长,负责政策研究;戴着瓶子底儿眼镜的是老吕,负责厂报编审;穿着打扮最像领导的那位是张哥,三十上下,负责组织宣传活动;三十出头儿曹姐、二十七八的严哥都是6级办事员,负责采风写宣传稿子;加上魏科长和他自己,这是科里在编的行政干部,不过科室里空间很大,办公桌还有小10个空着,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归宣传科管的还有两个特殊岗位是以工代干,参照普通工人定的级别。小于是播音员,年初进厂实习,还没转正,平时在隔壁广播室;还有一个许大茂,负责放映宣传,经常出公差,办公室里有他一个办公桌,门口单独的那个就是。
舒汉良级别比曹姐和严哥都高,进厂是5级办事员,转正后就是4级办事员了,报到时领导们许诺了最多等半年。
宣传科目前就他一个大学本科生,级别都是按政策定的。
曹姐很热情,带着舒汉良下楼到锅炉房打水,路上给介绍了各科室位置,还说办公室卫生大家轮着来,办公楼里也有勤杂工。
回到宣传科,魏科长已经来了,先带着大家鼓掌欢迎舒汉良的正式加入,然后简单布置了一下工作,就拉着他出门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看来领导很重视夜校。
“小……哪个汉良啊,情况前天也跟你说了,咱厂工人夜校以前正经就开了文化班,好几个月都没专职老师了,暑假请二十三中的老师业余给上了一阵子,这没报酬的差事老师们也不上心。原来厂里的子弟小学也划给教育局直接管了,再说那小学老师水平只能开扫盲班。”
魏科长应该是真着急,没沏茶没抽烟,坐下就直奔主题,“现在厂里给夜校布置了更重要的任务。”
舒汉良规规矩矩坐在科长办公桌前面,不插话,听得认真。
“杨厂长上次开会传达上级领导的指示,要求我们努力发扬南泥湾精神,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咱们宣传科的工作就是传达好领导的指示,引导工人同志们走正确路线,鼓足干劲促生产;厂里要求以促生产,保计划为目的,整体提高工人同志们的工作效率,咱们科里计划利用夜校培训各工种的基础理论知识,帮助工人们提高技术水平。
这文化班的课我们科和厂办还能抽人临时顶上几堂,但专业课就抓瞎了。请老师傅来讲吧,一个个都心里明白,说不出来,讲课没条理,效果差,工人们也有意见。”
舒汉良知道这时轮到自己表决心了,坐直身体,“我保证尽快熟悉情况,汇总工人师傅们的技术提升需求,辅助老师傅整理讲义,稳定讲师队伍,把技术培训常态化、规范化。”
“好啊!”魏科长露出满意笑容,接着谈更深层次的要求。
“咱们厂多半机械是苏联生产和淘汰下来的。你在学校里不一定知道,这两年两国两党矛盾越来越大,技术支援早就停了,好些机械坏了修不了,严重影响了生产。”
舒汉良穿过来一直没安全感,特别重视时局动向,毕业回家这些天,特意让老舒把学校攒的旧报纸带回来,重点就看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和参考消息,都是普通老百姓订不了的报纸。
他依稀记得,到明年两国两党就彻底断了来往,然后全国人民旗帜鲜明地批修。
“现在咱们国家被封锁,技术人才太少了,机械坏了就靠厂里几位老机修钳工摸索着修。”
舒汉良听着有疑惑,“咱们没技术说明书、原理图什么的吗?”
魏科长听了叹气,“估计苏修早就没安好心,都只给了操作步骤,从来都没给过技术资料。”
舒汉良听到这里也皱了眉,掏出大前门弹了一下,递过去请魏科长拿了一颗,自己也叼了一颗,划着火柴给点上,“厂技术科也修不了?”
“没辙!咱厂技术科主要是制定工件儿的生产标准,解决生产中突发问题,维修方面差那几位老机修工太远,不说动手,理论都没有,维修工修不了的都得向市机械局求援。”
结合着科长刚提的自力更生,舒汉良心里已经明白了厂里的要求,提醒着自己低调别冒头儿,伸手挠了挠头,“我虽然是文科生,理科工科倒是都可以自学,下车间学一阵子也行,要是有资料我就有信心能下功夫研究透了,可这没资料……”
“不是让你搞机械设备维修改造,这不对口儿。” ,魏科长摆摆手,觉得这小同志实在,思想正,有干劲儿,“是让你在培训中想办法引导工人同志们开动脑筋、搞技术革新,我们厂需要一大批勇于开拓创新的同志,没有枪没有炮,我们只能想办法自己造,这才是长久之计。时间紧任务重,你也看到了,科里严重缺人,夜校只能给你一个人负责,能不能完成?”
“保证完成任务!”舒汉良回答很标准。
魏科长很满意,递给他几个牛皮纸档案袋和一串钥匙,还有一个签了字的申请单,让他先去领劳保用品,然后在办公室看看夜校资料,熟悉熟悉情况。
大办公室里,办公桌两两一组,舒汉良和张哥的办公桌挨着,耳朵听着几位同事闲扯,手上打开档案袋开始了解本职工作情况。
轧钢厂夜校办在三食堂二楼,距离厂办公楼不远,分割了几间大教室,报到那天中午吃饭后,魏科长带他上楼去看过。
现在全厂报名上夜校的工人有200多人,绝大多是是住集体宿舍的青工,实际有多少人坚持着就不好说了,毕竟已经不是强制扫盲的阶段了,当然你没报名,也是可以随时来听课的。
文化课上主要是读报纸、宣传政策,顺带提高识字率,老师不固定。
基础技术培训是不定期的,看技术科或老师傅们的时间,开课时会有通知贴在几个食堂和厂门口儿,也有广播通知。
以后联系讲师,协调课程安排是舒汉良的重要工作。
还有更高级的脱产技术交流、培训学习,一般都是在厂外,由上级主管单位组织的,由技术科、检验科对接,和舒汉良关系不大,除非学习地点被安排在轧钢厂。
其他人事、财会、劳保、供销、计划调度、资料管理、医务室等专业培训也都差不多有对口儿的上级部门不定期组织。
还有一种保密的技术培训,都是小范围的,一般是针对军工任务,跟夜校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夜校上课时间通常在晚上7点到9点,和周日上午9点到12点。
讲师上课计工时,可以攒起来倒休,除了周一哪天都行。
资料袋里有近期夜校的课程安排,就一个礼拜的,确切地说就这个周六晚上一次文化课安排好了,这也是给舒汉良留的交接时间。
这些工作原来是张春生兼职负责的,就是对面儿那位打扮得人五人六儿的张哥。
这倒方便。
舒汉良为人谨慎,从不妄言,不是性格内向,相反很健谈,有条理,善于观察分析,总结到位,这都是上辈子做工程锻炼出来的。
几句话的功夫,舒汉良就和张春生熟络了起来,然后一上午就在他滔滔不绝的吹嘘中度过,各种想当初、各种名场面、各种关系、各种潜规则、各种小道儿消息。
其中也有舒汉良感兴趣的,比如职工夜校原来的编制是3个人,后来有的犯错误下车间了,有的跟着子弟小学被教育局收编了。
宣传科下辖还有广播站,应该是2人,现在只有于海棠1个;文化站本来有5个人,现在只剩许大茂,还有几个岗位合并了。
这少的人,都是年初加大力度宣传工业学大庆、学习解放军,被各文工团借调走了。
魏科长给他的资料就是张春生整理的,里面不说没有以往的教材教案、没有历史数据、没有成绩对比、没有发展计划,连讲师名单儿都只有单位和姓名,专长、授课内容、授课效果统统都没有。
幸好账目是清楚的,这个谁也不敢马虎。
舒汉良就不明白,一个思维这么发散、满嘴跑火车的人怎么能负责那么严谨的宣传组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