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初见，
春和景明。
——
“迟小姐。”
来人仪表堂堂，
萧萧肃肃，
爽朗清举。
迟长星被他的相貌吸了神，
竟是愣了足足半分钟。
“小女迟长星，参见四皇子。”
反应过来后，
她连忙欠身回礼。
林尉抖抖衣袖，
“不必多礼。”
他上下瞧了瞧她，
笑问道，
“迟小姐如此盛装，这是打算去做何事？”
迟长星耳尖红了红。
“皇上说要将我许配给大皇子。”
他皱了眉，
反问她。
“林途？”
“是。”
他隐匿在衣袍下的手紧了紧，
两山蛾眉，
一池好水，
白月映蒹葭。
迟长星看得入了迷。
脑海内的画面太过繁乱，
迟长星按住太阳穴，
笑着看着眼前的人。
——
“林尉，你爱我，可你更爱权力不是吗？”
迟长星躺在地上，
浑身血污。
披头散发，满目萧然。
林丞相最受宠的女儿，
如今却在这偌大天牢之中，
惶惶不可终日，
终日不见天日，
唇色泛着病态的苍白。
她偏过头轻笑，
“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林尉，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星儿……”
“闭嘴！”
她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笑。
“差点忘了，现在您是皇上，不可直呼其名了。”
她缓慢的移动身子靠在墙上，
嘴角血丝未干涸，她笑着，看起来触目惊心。
深深喘了两口气，她看向林尉。
她仰起头，咄咄逼人。
“皇上，这江山您坐拥得可好？”
林尉不答，
她便继续问。
“皇上，您怎么不说话啊，您不是很会说吗？”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
突然笑出了声。
“林尉爱迟长星生生世世”
她反复说着这句话，似是品味着其中温柔。
“皇上……”
抬头，
笑魇如花，
眼角有泪。
“您当初可是用这句话把我哄的团团转啊！”
她大笑着，
泪珠子不停往下掉。
喃喃道，
“未曾想我迟长星聪明了半辈子，竟在你这栽了个跟头…”
——
她跪着，衣衫褴褛.。
他站看，黄袍加身，光鲜亮丽。
他倒是享尽荣华富贵。
“杀兄弑父，费尽心思接近我，接近我这个相府大小姐，为何？”
她笑。
——
林尉看她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心中苦涩难言。
长星……其实我一点也不爱这权力……
可我到底要如何，
你才肯信我……
——
那一年冬她入宫，
皇上有意将她赐予太子成婚，
日后凤冠霞帔，风光无限。
那太子她见过。
相貌堂堂，能文能武，最是招惹小姑娘喜欢。
可她一点不心动。
最是无情帝王家。
若是做了太子妃，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给她使绊子，她无所谓，可她爹为阳国效忠了一辈子，
难道也要跟着她提心吊胆？
她婉拒了皇上，转眼便要回她那四方闺阁中待着。
——
芜心湖边，女子手握团扇轻摇。
“一池冬水，有何可看。”
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迟长星回头，清浅的眸子里染上了娇羞。
“参见四皇子。”
她欠了欠身，很快被林尉扶起。
“星儿，你我之间，这些礼数未免有些多余。”
这话里带着亲昵，
迟长星耳尖动了动，胭脂似乎染红了脸。
——
四皇子林尉，迟长星自小便与他交好。
小时候她性子活络，和大人小孩都能玩到一块。
林尉便是其中之一。
两人是孩子头，每每她闯了祸，苦着脸往他面前一站，他就像被鬼迷了心窍般主动替她收拾烂摊子。
最后往往都是他被父皇训斥，
她在一边笑。
他有时候回头瞪她一眼，她便冲他吐舌头做鬼脸。
他又气又恼，被父皇训斥完转头就与她打闹起来，
他背着手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迟长星也是个机灵的，看他这样，
她便低着头咬着唇，脚尖不停摩挲着草地。
委屈巴巴的唤他一声林尉哥哥，
再拖长了尾音补一句我错了嘛，
他就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绷着个脸拽着她去洗手。
风吹过，身后桃花林粉雾四起，
洋洋洒洒落了他们一身。
——
只是如今，两个那么好的人却形同陌路。
月上中天，寝宫内，
迟长星半躺在榻上任由林尉替她擦拭身子。
他动作很慢，有条不紊的。
她眼里无波无澜，平静淡然。
林尉将热乎的帕子放在她的膝盖处，
低眉，犹豫了片刻，“还疼吗？”
迟长星几乎要被气笑起来，
她轻轻偏过头，
口吻疏离。
“皇上，这腿不是早就废了吗？”
废了，该如何察觉痛感。
见他不说话，
她讥笑道，
“这不是您的命令吗，‘废她双腿灭她全族’，可是您亲口说的。”
他仍是不说话，换来她的情绪激动。
“说话啊皇上，当年您不是花言巧语张嘴就来吗啊？！”
“什么此生此世唯爱迟长星一人，什么生生世世，把我哄得团团转。”
她嗤笑，
“如今这天下都是您一个人的了，皇上，您可满意？”
“星儿……”
他叹息。
龙袍的长袖遮住了他颤抖的双手。
“星儿，我错了……”
“皇上，不用您假惺惺的了。”
她冷笑连连，抬起下巴看着他。
—
何时开始变的？
林尉只记得，十三年前的中秋夜，
天下百姓都是阖家欢乐，
只有他守着母亲的尸骨泣不成声。
鹤顶红，致命毒药，
一旦喝下便再也无力回天。
他跑去质问兰妃——林途——废太子的生母。
年方二十的他泪流满襟，
为何要害我母后？！
他这辈子都记得兰妃的回答。
那女人躺在摇椅上，笑得云淡风轻。
“一条贱命而已。”
他去找皇上，跪在大殿前一天一夜，
父皇喊到失了声，
他以为他母亲死了他们会放过他，
可他终究低估了他们的蛇蝎心肠。
“林尉，废物就该乖乖的做好废物，别动不该动的位置。”
那一刻起他便明白，
在这诺大黎国之中，得权者为胜者。
静心潜伏五年，
却意外得知林途要迎娶丞相府的掌上明珠。
——
蓄意接近，不动声色的试探迟长星，
他突然发现，她竟然爱着自己，
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心开始动摇，
到底要不要拉她趟这趟浑水？
他迟疑了。
一边是弑母之仇，一边是心爱之人……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复仇，
迟长星，终究成为了一颗棋子。
——
果不其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他终于开始反抗。
朝廷内乱，丞相成了理所当然的替罪羊，仅仅三天，国内便大乱个彻底。
他将剑横在皇帝面前，
“如何，父皇，我来给我母亲报仇了。”
皇帝死了，迟家废了，迟长星被他关进大牢了，他孤身一人整理朝政，
冷冷清清。
——
后来迟长星被放出来，却惹了祸，
他不得已，只好废了她一双腿，
他记得那天夜里，月明星稀，蝉声寥寥，
迟长星浑身是血，却没掉一滴泪。
她说，林尉，你会遭报应的。
一语成谶，如今他众叛亲离，守着这江山国土，
孤独不已。
——
林尉看着迟长星熟睡的脸，
拇指摩挲着她的脸，
“星儿，我真的，不爱这权利……”
她心里一酸，竟是半句话没说，接着装睡。
她听见他在读《南江辞》，那是她最爱的一首词……
月上中天，迟长星缓缓睁开眼，
眼角微红，瞳孔颜色浅淡，
像墨染了清水再浅浅晕上去。
想起林尉的话，她缓缓笑了，
“林尉，我们永不再相见。”
这么多年争闹不休，这么多年不见天日，
废了一双腿一颗心，
万般尽是你，万般尽不是你。
你说你不爱权力，的确，可你也未爱过我。
林尉未曾爱过我。
你用我换来黎国江山，
自此，这江山与我再撇不开半点关系。
既如此，故事结束，迟长星与林尉，再无瓜葛。
——
她逝世那日，天上飘着细雨。
她在河岸那头，他在这头，
依旧是红色袍子，一如初见。
“皇上，这江山恐要让您多操心了。”
“自此，长星照耀十二个州府，愿君长安在。”
水流卷起红色的浪矢，他心中弦一断，
他是真的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像她照耀十二个州府一样孤独。
——
只是那日风大，
我回头凑巧看见他在长廊尽头对我笑，
从此一颗心便乱了芳华，满眼是他。
自林尉以后，再无心动。
——迟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