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茱萸死了，死在了他们相爱的第二个花灯节的暮夜里。
那一年的花灯节灯影绰绰，花团锦簇，热热闹闹，好不繁华，更有甚者，爆竹声声不停，比那过年还要热闹几番。
招摇花灯虽是历来如此繁华，今年的日子却是订得巧妙，往年寒食清明前后。
今年三月二十九便起了苗头。
茱萸身子越发不爽利，白驹求药求得疯魔，五湖四海，四海八荒都差不离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能找着一丝一毫的救命法子，大多都是些静养，切勿忧虑的话。
思劳成疾，药石无用。白驹从不知他的先生会得个这般难熬的病，他分明瞧着无念无欲，甚至喜悦烦闷都少见，如何得了个这般磨人的心病。
“先生，今日气色瞧着好。”
“天气好，心情便好，白驹用不着这么看顾着，白家的事情多，还是得仔细着点。”
“无妨……”
白驹正说着，白蓝知屋外求见。
“进来。”
“家主，长老有请。”
“可有说什么事？”
“并未，只是来得人很急，就在府外等着，马车已然备好。”
“奇了怪了，怕又是什么让人不情不愿的事儿，也不是第一次了。”
白驹抱怨着说，明里暗里透着股不满。
“先生，日头还早，好生歇息，白驹晚些时候再来瞧你。”
说着，满目愁容地走着，不像是去谈话，倒像是奔赴刑场一般。
本是阳光明媚的天，茱萸兴致甚好，绕着院子里的假山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眼瞧着日落西山，未闻姑娘一碟一碟地把小菜摆得精致极了，正喊茱萸，茱萸摇了摇头，躺在竹椅上闭着眼假眠着说道，“白驹想是也还饿着，索性等他一同吃罢，若是饭菜凉了，便要麻烦未闻姑娘热上一热了。”
“既如此，便等家主临到了，再热菜，奴便先行退下了。”
“姑娘慢走。”
半夜的时候，守夜的奴仆又一次撑着脸从瞌睡中惊醒，茱萸瞧他们也是辛苦，苦笑着说，“想来白驹正忙着，你们也都退下休息去吧，有什么事，再来也不迟。”
人都散尽了，茱萸看着冷透了的饭菜发愣，似乎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坐在这等了小孩这么久，以往他好像从不会让自己等他。
想来是第二日的清晨，未闻准备早膳路过茱萸的房间，他没睡，坐在院子里等了一宿。
“先生怎能坐在这儿，若是受了风寒，奴该如何向家主交代？”
未闻这么说着，脚步不停地去开院子的门，一开门又是吓了一跳，白驹坐在院门口，那憔悴的模样，似乎也是枯坐了一宿。
“家主若是要进来敲门便是，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白驹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倒是茱萸破天荒地先开了口。
“既然来了，那便进来吧，免得传出去说我这个先生对你不好。”
白驹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且是让人扶着才起了身，才刚一起身就像是疯了一般地几步冲到茱萸面前，气势汹汹地说着，“你早知道我来了，你早知道我在外面坐了一宿，你甚至早知道我知道了些什么，是与不是？”
“我并不知情，不过是想尊重白驹自己的想法罢了。”
“你总是这样云淡风轻，是不是看着我双亲惨死之时也是如此云淡风轻？茱萸先生，好一个茱萸先生，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你为什么要救我？”
白驹声嘶力竭地说着，越说越是心痛，越说越是觉得绝望，说着说着竟是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的模样。
“白，白驹，我……”
茱萸试图去拥抱他，试图去触碰他。
“你和那些杀人凶手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样的。”
……
“你走啊，我不想再看见你。”
……
茱萸一时间悲从中来，他竟不知自己错得这样离谱，这样招人仇恨，他强忍着自己眼中的情绪，硬生生地挤出一个微笑，颇有些看破红尘的释怀，说着，“好啊，先生也该回芦溪山了，麻烦未闻姑娘替我收拾行囊了，我也想念那颗黄果树了。”
“先生……奴这便收拾。”
未闻还想再说些什么，瞧着这氛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白驹却是不依不饶，“我竟是有些怕你了，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说，这种时候连一句解释都不愿给我，你喜欢的当真是我吗？茱萸，你喜欢的只是白驹而已。”
……
“既如此，我便亲自送你回家，解铃还须系铃人，那颗树永远都比我重要，自此，山水不相逢，生死不复相见。”
说着，白驹决绝地转身离去，没人能看透他眼中的影子。
入春的雨，一场下得比一场诡谲云涌，一场下得比一场润物细无声。
茱萸撑着伞走过泥泞山路，白驹远远地望着他，眼里的情绪落了雨，湿漉漉的，说不清是不舍还是隐忍。
“院子里的树，长得还是挺好，阿驹还是记得找人来照顾的。”
雨下得大，滴答滴答的，茱萸立在树下，湖蓝色衣衫的倒影与树好似融为一体，瞧不清楚。
“茱萸先生为何喜欢黄果树？”
白蓝知瞧了一眼远处的白驹，小声地问着。
“喜欢便是喜欢，没有缘由。”
茱萸衣衫的下摆沾了水，看着有些厚重，走动时更是不受控制地溅出些许的水珠落在积水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白驹远远地望着那个走动的身影，一时间爱恨交织，万般苦涩积于心头，他是懦弱的，他竟是连一句保重的话都不敢讲。
“蓝知这便送先生到这了，茱萸先生保重。”
“蓝知也保重，往后麻烦蓝知照顾白驹了。”
白蓝知走得远了些，茱萸才又开口说着，“先生得食言了。”
雨有些大，白蓝知听不清他的话，再一次远远地望了眼白驹，大声地问着“什么？”
茱萸却是不怎么说话了，就撑着伞瞧着树，等着人走远，等着雨停。
白蓝知未听着回答，转身走向白驹，而白驹走得利落，他没有勇气再停留，他怕自己再多留半刻钟，便再也走不了，舍不得走了，后悔说了那些无厘头的狠话。
日子过得也快，又该是花灯节的热闹时候，白驹出远门好容易才赶着日子回了招摇城，很是想念茱萸，很是后悔那时说得那些蠢话。
重阳院一直洒扫得干净，陈设都没见有什么些许的变化，未闻还是住在这里，偶尔会带着些清粥小菜上山去看望茱萸，他们似乎有着什么不寻常的情谊，却也是寻常的情谊。
白驹不常往来重阳院，想是怕触景伤情，白蓝知倒是很是喜欢这里，隔三差五就得前来悠哉悠哉的闲逛。
“白蓝知，你说茱萸先生还会回来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
“你这人讲话怎的净讲些废话。”
“未闻，你喜欢重阳院吗？”
“自是喜欢的。”
“我问的是那种当做家的喜欢。”
白蓝知问得认真，不见眨眼地盯着未闻白净的脸颊。
“家吗？我这样的人哪里配有家？”
未闻望着天际翱翔的飞鸟，说着丧气的话，眼中却是装满了期望。
“那你呢？你有喜欢的家吗？”
“我…我想我喜欢的家，不会属于我。更何况如今这样已然算是最好的模样了。”
白蓝知瞧着未闻的侧颜笑得灿烂，却在未闻转脸的瞬间收了情绪，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四处张望。
“啊，对了，厨房里还蒸着糯米糕，一会儿要带着去给茱萸先生。”
“我……我陪你去吧。”
“不行，先生看见你会难过，会想起家主的。”
未闻盯着白蓝知的眼睛，净是认真。
“你就那么喜欢茱萸先生？”
“那可不，先生就像兄长一样，对人可是温柔了。”
未闻笑得纯真，倒像是她这样花一样年纪该有的模样，白蓝知想，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罢。
更是自己最为动容的模样，再如何聪慧，她也不过十几岁的模样。
“看在你一直陪我守着院子的份上，糯米糕就给你留一屉，记得自己个去拿哈。”
说着桃粉色的衣裙，渐行渐远，远得瞧不清模样，清晰得一直在脑海中晃荡。
黄果树的叶子还在抽新芽，光秃秃的不甚好看，茱萸鲜少穿艳色的衣裳，今日倒是艳得很，朱红的衣裳，漂亮得紧，唯一美中不足该是脸色病弱得很，僵硬地躺在木藤椅上，天气冷却也不记得盖个厚点的毯子。
“茱萸先生，奴又来瞧你了。”
未闻提着食篮，笑意盈盈地说着。
“茱萸先生？”
未闻蹑手蹑脚地靠近着，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刚蒸好的，先生可得趁着新鲜吃。”
未闻絮絮叨叨地说着，椅子上的人却是连苏醒的征兆都不见得有。
“先生？先生？”
未闻也没多想，怕这样凉得天气，这样睡得久了身子会不好，便轻轻晃着茱萸的身子，这一晃把未闻吓得不轻，茱萸的身子凉得很，一探鼻息净是没了气。
白驹赶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日头比未闻来得时辰旺得多，茱萸的面色却丝毫没有受着日头的影响，看着萧条的树影影影绰绰地散落身躯，白驹的魂也是散了一半。
“先生，先生定是在玩笑白驹，这样冷得天，怎么都不多穿些，这红衫很是好看，就是单薄了些，先生不要穿，得多注意身子才是。”
……
“白驹，白驹扶先生回屋，白驹再不惹先生生气了。”
白驹说着便去拉茱萸的手腕，唯一的感受便是凉得很，仔细摩挲便能察觉没有脉搏，没有心跳，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