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白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泯然于众生的普通凡人。
只能怪街巷的花灯太繁华,入夏的风太凉爽,心上的人太美好。
白驹控制不住地去拥抱茱萸,在茫茫人海中拥抱他,不顾所有人的眼光去拥抱他。
“先生,我,我……我心悦……”
“我心悦先生。”
茱萸的发丝带着说不出的好闻气味,像是风的味道,像是雨的味道,像是雨后泥土的味道,像是天地间常有的味道。
是白驹喜欢的味道,是白驹从小喜欢到大的味道,只因为那是属于茱萸的味道。
茱萸今天的长衫也是白驹所喜欢的,是白驹亲自描得样,选得花纹,紧赶慢赶督促着工匠做出来的。
可以说,茱萸的衣食住行都是白驹精心操办,他想了很久的这种生活,又怎么可能随意处之。
“白驹心悦先生,不是对长辈的依赖,也不是皮相的喜欢,是嵌入灵魂的喜欢,从白驹意识到喜欢的那一刻起,就不由自主的喜欢,就好像上辈子,上上辈子都喜欢先生一样。”
花灯的光亮堂堂的,白驹的眼睛也闪着亮堂堂的光。
“白驹清楚,白驹僭越了,可我做不到不去想先生,不去喜欢先生,不去在意先生。”
“白驹更说不出什么喜欢先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这种自我保护的话,至少先生能陪我良久,白驹能有资格爱先生。”
“甚至甚至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不求先生爱我,也不求先生只爱我,但求先生惜命,陪白驹长久。”
白驹盯着茱萸的眼睛说着,认真的模样,眼眸里只够映着茱萸一人。
白驹看不见喧嚣的人群,只看得见他的先生,但茱萸看得见人群,他不在意自己,他只在意白驹,他在意白驹的名声,他知道人类的名声有多重要。
“白驹,人有些多了,我们回家。”
茱萸这么说着,也就这么做了,回家的路是有一条漆黑的小巷,白驹说那是条近道小路。
“先生喜欢白驹吗?”
白驹像爱吃糖的小孩一样,粘着缠着。
两人的身影逐渐隐入黑黢黢的小巷,人群的声音听着有些躁动,是放孔明灯的人,承载着各色各样愿望的孔明灯缓缓地带着火光划破黑夜。
人类祈求神明瞧见,满足他们的心愿。
星星点点的火光密密麻麻,瞧着倒是别样的美,而神明躲在暗处,亲吻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爱人。
无疑,茱萸的爱是隐忍的,是察觉不到的,但这一刻,白驹清晰地察觉到炽热的爱,像是做梦一样的不敢想象爱。
他的先生,他喜欢了十几年的先生,借着微弱的月光,亲吻了他。
“先……先生,你……”
“如果让白驹放一只孔明灯,白驹想许什么愿呢?”
茱萸抬眼瞧着天际的孔明灯,飘得有些远了,只能瞧见米粒大小的光点。
“愿,愿先生身体康健,年年岁岁皆如此。”
白驹笑得明亮,天边放飞的孔明灯映在漆黑的夜幕中更是明亮。
“傻,有够傻的,该是许个自私点愿望才是。”
“先生身体康健已然是白驹的私心,想和先生岁岁年年常相见。”
“岁岁年年常相见吗?”
茱萸似乎记起昔往矣,也曾有过那样一个少年许过这样一个愿,一个断然成不了的愿。
“来世虚妄,白驹还是更盼望今生。”
“今生不知长短,先生便允了你的愿。”
但这个少年让他心疼,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那……白驹要在先生的院子里也种上一颗黄果树,买最良最优的树,直接移植在院子里,夏至可树下乘凉,寒冬便在树下烹雪煮茶……”
白驹开心极了,畅想着往后余生,茱萸却是欢喜之余,觉着有些乏力,还没等枯竭的灵力运转,人已经靠着墙倒了下去。
是天罚,天罚来得毫无征兆,人类躯壳的他压根无法一直抗衡。
“先…先生?”
白驹吓得脸色惨白,抱着人颤颤兢兢的,一路狂奔,生怕慢了一步。
“开门,大夫,开门,求你…救救他。”
白蓝知跟在白驹左右,瞧着这般情景颇有感触,白驹在他眼中如何都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遇事从来都喜欢硬扛,从不示弱,他哪里见过这个样子的白家主。
“白蓝知,还不滚出来。”
“家主。”
“把门给我踹开。”
“是。”
这动作吓着了医馆的人,都渐渐地从梦乡苏醒。
“大夫,半夜叨扰是我的不是,千般不是万般不是容后再议,先请大夫瞧瞧我家先生,突然便昏迷不醒,究竟是怎么了?”
白驹话说得毫无纰漏,如何医馆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号脉问诊,这一号倒是更吓着人了。
“这哪里是活人的脉象,将死之人,这位少年郎还是早早准备后事罢。”
白驹气恼极了,抬手便要掀了医馆的桌子,白蓝知贴耳说道,“家主,名医千千万,何必为了一个庸医气恼,当务之急该是妥当安置茱萸先生,更深夜露,若是着了凉岂不是得不偿失。”
白驹权衡利弊,抱着人又离了医馆,之后便是连夜派了无数家仆,遍寻名医,他很清楚,茱萸的病拖不得。
天将将白,白驹枯坐床边一宿,茱萸才有了醒转的迹象。
“先生可算是醒了。”
“白驹担忧了,先生不过顽疾复发,前些年没这么严重,可能是近日思虑过度,慢慢调理会好的。”
“如此大事,先生隐瞒至今,以后白驹亲自料理先生的药羹,顽疾得根治才好,白驹已然派人四海八荒寻求药方。”
“白驹,不过顽疾罢了,怎能如此费神费力,白家局势不容乐观……”
“先生的身体最重要,钱什么的,先生从前不在意,如今更不需要在意了,至于白家的事,白驹如何都不会让先生参与的,那是白驹自己的事。”
说着,将婢女端来的羹汤,细细地搅着,慢慢地吹着,合适了温度才端给茱萸。
“以后白驹便宿在重阳院,也好仔细照顾先生。”
“白驹,先生还没有那般孱弱无用。”
“白驹知道,但白驹忧心,若是……若是先生在无人处昏了,白驹,白驹想都不敢想,就这么说定了,若是白驹离了府去,有什么事先生便同未闻讲,她啊聪慧又机灵,总寻得着法子告诉我,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先生可是白驹喜欢了好多年的良人,又怎会舍得随意待之呢?”
白驹话说得轻,话中的情倒是重得很,
“所以,先生,白驹可受不得花灯节那日的心痛了,若是再痛一次,怕是没了活头。”
羹汤喝得人更是昏昏沉沉的,茱萸也未曾想过,原定的情劫如今竟应在他的身上,如何都逃不了阴阳两隔,魂断黄泉。
他悲恸之余又想,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至少死的人不会是傅知微,茱萸算过了,不掺和白驹的人生,那个好姑娘当是会配个好良人,过个喜乐常在的一生。
而他自己香消玉殒时,脱离人间日。
“知道了,药羹也喝得差不多了,未闻姑娘便退下吧。”
“是。”
茱萸瞧着人走远了,看着白驹眼底黑黝黝的,有些心疼地讲,“白驹也是巴巴地熬了一夜,还不去休息。”
“白驹要与先生同寝,就像以往一样。”
茱萸无奈得紧,白驹却又黏人得紧。
“好,你且上来,早些歇息便好。”
白驹动作麻利地上了榻,笑嘻嘻地说着。
“这便歇息了,要先生哄着才睡得好。”
茱萸笑着瞧着白驹,将被褥盖得严实了些,两人靠得也近,原本冰凉的身子也有些温软的趋势,本就入了夏,如何降温也还是略带凉意更舒心,不觉着白驹便睡着了。
入夏后的蝉鸣声燥得很,白驹睡得浅,又容易惊醒,好容易哄睡了,可不能再被吵醒。
随着搁置在书桌台上莹白腰佩发出浅淡光影,蝉鸣声便犹如哑了声一般听不太到,白驹皱着的眉也是舒缓许多,分明大小伙子了,窝在茱萸怀中瞧着还是小小的模样。
“那姑娘本就是设给他的情劫,茱萸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寰宇静悄悄地立在屋檐顶上,气恼着说。
“虽说花灯那日不过偶然,但情劫已然应在我身,也只好如此。”
“茱萸,有些时候我真觉得你爱他爱得没边,有些时候我又觉得你狠过了头。他当真受得住你亲自编织的情劫吗?”
“受不受得住,都得受着,我…我无能为力。”
茱萸瞧着白驹的眉眼,神色显得悲情自来,无可奈何。
“他的魂魄温养得甚好,茱萸,你对自己也挺狠的,护心龙鳞说拔便拔,千年的道行说不要便不要,就看看你拿命温养的人,如何回报你罢,我算是管不动了。”
寰宇气极了,说着便脚尖轻点,转身不见了人影。
“是我欠你的,我得还干净。”
纱窗暗影绰绰,挡得住声声入耳,挡不住晨光搁浅。
“两不相欠,吾所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