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妘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说的话，的确沾点忘恩负义。
刚想说些其它的，缓和气氛。
一旁的楼苏，却故作司空见惯的姿态，叹气道。
“仲妘，算了，你不在时大人他经常如此，我都习惯了。”
仲妘何曾见过，楼苏这样委曲求全的神色，当下保护欲爆棚。
她好不容易生出的愧疚，立马烟消云散。
“看吧，将军平日定是没少欺负我义兄。”
楼书雁震惊着，百口莫辩。
“为何他说什么你都信，他胡扯的，我没有。”
他从未预见，有一日，会被看上去，毫无世俗欲望之人撒谎污蔑，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楼苏并不是爱玩闹的性子。
可平日里，楼书雁总一副公事公办，一本正经的模样，如此刻鲜活的时候甚少。
难得有人让他吃瘪。
不添把火烧一烧，听出好戏，委实可惜了。
楼苏垂着脑袋，耳鬓两侧各垂下缕青丝。
耷拉的眉头下，是双空洞无神的眸子，嘴角还无意识地向下撇着。
乍一看，像极了受气包。
仲妘瞧见他这副模样，更加相信他的说辞。
可她又困惑，因为楼书雁看上去，着实不像是那种人。
她底气不足，半试探半敲打的语气。“将军你这么大的官，可别欺负我义兄啊。”
“好好好。”
楼书雁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不欺负他，我走。”
说不通，也没得说。她一心向着那个，惺惺作态的骗子。
他气得发笑，转身离开。
见人走远，仲妘后知后觉地忧虑起来。
“你没骗我吗？平白受冤枉，将军肯定会生气。”
楼苏哑然失笑。
“他生谁的气？生我的气倒是有可能，他可不会生你的气。”
让人休养的日子并不多，需要出征的时刻，却常常降临。
这是仲妘第二次，见到楼书雁身披铠甲的模样。
银白色战甲，冰冷坚硬，有光直射过去，显得更加寒气逼人。
楼书雁贯甲提兵，威风凛凛。骁勇将军的风范，在这时悉数显现出来。
仲妘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她在反省自己平日与他相处，是否太过随意，目无尊长了。
他好歹是个杀敌护国的将军。
她想得入神，连人家转过身走到她跟前了，都没能察觉。
“我要走了，此番出征是去西域，那里有没有你喜欢或是想要的物什，你说来我记下，待战胜后我一并带回给你。”
语气中，带有能让人轻易发现的温柔。
楼书雁深觉自己行为反常。
从前若有皇命下达，他当即说走便走，不曾拖延半刻。
哪像今天这般，按耐不住地跑到人家女郎跟前，问人家想要什么礼物。
不知实情的，还以为他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游历。
仲妘亦对他的举动感到惊诧，但她很快就掩饰过去，摇摇头。
“我不曾去过西域，说不出有何喜欢的物什，所以不用带东西给我。”
楼书雁想到她爱钻研酿酒，提议说。“我记得西域有一种酒，名叫蒲桃酿。”
“如其名，它是用蒲桃果酿制的，入口柔顺，甘甜微酸，还伴随苦涩，味道不错，你若感兴趣，我便带它回来给你品尝，如何？”
仲妘听他描述也觉有趣，便点头称好，紧接着又叮嘱。
“将军别像上次一般拼命了，虽然我明白，你会舍生忘死是希望以战止战，但你要尽全力活下来，只有活着，才能继续做你想做的事。”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是她从至亲身上明白的道理。
楼书雁看得出，眼前人是真的在担心自己。
无论是出于什么。
无论她心中所想，是否如自己期冀的那样。
他突然明白，自己今日的反常，乃至前段时间，那些心底里，陌生又躁动不安的情绪。
到底是何物了。
楼书雁浅浅笑着，整个人被一股，从未有过的欣喜环绕。
他看见她墨褐色的发顶，在明媚的阳光下，变得毛茸茸，衬得她整个人烂漫极了。
他想伸手放到上面，轻轻碰触一下。
想知道手感，是否像自己想象的一样，柔软温暖。
但他不能，因为这着实不合礼数。
楼书雁暗自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说，“若我此次出征，能够活着回来，你以后便不要再称我为将军了，可好？”
闻言，仲妘惊奇地抬头，恰巧撞入对方的目光中。
只一眼，她就反应过来。
他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可哪里不一样呢？她也不清楚。
见她满是好奇探寻地盯着自己，楼书雁难得手足无措。
他先一步败下阵来，调转视线，顺口解释，“我…不想在家里也做将军。”
其语调中的含羞程度，旁观的楼苏表示，纯粹是欺负他没眼看。
叫了八百年的大人，也没见让他改口。别问，问就是地位不够，区别对待。
或许是心虚，又或许是，时间不得供他再作耽搁。
楼书雁说完，也不等仲妘回答，大跨步走到府门外，解开拴在门口的战马，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
冒雪连夜赶了几日的路，临近京都城时，雪却停了。
风吹车铃，清脆空灵。马蹄踏雪，格外轻盈。
车轮辘辘声，由远及近。
缁色雅致马车，自林间小路驶出，缓缓驾停。
锦绣车帷被人从内上卷掀开，露出帷幔后的身影。
他身量滚圆，虎背熊腰。本以为是个能吃贪睡，力大无穷的彪壮大汉。
没想到，偏生了一张稚嫩的娃娃脸。
白胖的面孔上，孩童般笑逐颜开的神情，显得他虎头虎脑，憨态可掬。
见他露头，笔直站立的侍卫立即弯下腰，扶他下车。
下车后脚步未停，一仆一主两人径直走进了，前方路边的一间茶肆。
那白胖娃娃脸，进去随意点些粥汤包子，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静等上菜。
待吃食全部端上桌，他便打发身边的侍卫，收走一大半，分发给等在外面的三五侍从。
侍从们蹲在树下，围成一圈，狼吞虎咽吃着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