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在榻上坐了许久,他半晌没缓过神。
那个人,没有因为他濒死,拿回东西就跑路,还又背又载跨越六公里把他带回来看了医生。
“婆婆,他人呢?”半年的不听就打,让他他对别人说话总带着一丝卑怯。
难得有活人能跟孤寡老人鱼婆多聊几句,“烬吗?种地去啦,他是肯干的小子。”
种地两个字,顿时把他拉回半年前,小八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逃出来了,从那个神经病的房间。
他用目光将四周的熟悉全部吸入,企图用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欣喜若狂。
“谢谢婆婆,谢谢婆婆……”小八目光最后停在鱼婆身上。
没有人能懂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人懂那种对救命人由衷的感恩。
鱼婆从医多年,这种话听惯了,客套敷衍了下,便问:“你跟我说说,你咋弄成这样的嘞?”
小八一怔,他不太情愿地从肚子里把话掏出来,“被人打的……”
“什么人对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啊?”鱼婆紧紧盯着他。对他的难言之隐视若无睹。
她一提及,小八就开始回忆,一开始回忆,伤口好似又泛疼了,一下子又被他推回去,躺在塑料片和墙的夹角继续苟延残喘。
“城里人……”他喏喏说。
鱼婆觉得没趣,就扯其他话题。
“你为什么叫小八?”她知道为什么,这样只是让小八和她多说点话,她太寂寞了。
“你家住哪?”
“你以后怎么办?”
“你咋报答烬啊?”
……
后面的问题,小八都用呆愣和不知所措回答她。
这孩子太笨了!鱼婆想。
“他还会来吗?我现在是不是该走了?”小八不确定问。
鱼婆震惊,微怒,“他把你驮回村儿,还救了你了,你还想他以后养着你?”
小八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鱼婆的刻薄和他自己的羞愧把他难住了。
快正午了,烂木门腰酸背痛地吱呀呀叫唤。是烬来了。
“鱼婆婆。”他唤了她一声,给了她一小袋米。这才走到小八面前。“你醒啦?以后准备怎么办?”昨天在路上他就问了他家住哪,小八沉默,然后摇头。
“你肯干活吗?”
这话一出,鱼婆和小八皆是一惊。
小八点头如捣蒜。
烬背上布袋包,扛上锄头,走到门口,无奈刹住脚,“走啊~!还赖在人家这里等午饭吗?”
小八顶着鱼婆割人的目光跑上去,紧紧缀在烬的身后。
这个上午,烬好好思索了一番。他觉得这个孩子应该留着,虽然村儿里用不着穿壁偷东西——那些人太穷了。但小八的能力如果得到充分利用或者训练得当,是很恐怖的存在。
如果他也像村人那样懒,打不了随便找个死人坑甩了。
·
“你试试取消异能。”烬戴着草帽,手搭在锄头上,叉腰喊道。
“噢噢,好。”于是小八松开那块铁片。
刹那间,借助异能横截树干的铁片,把树干一分为二。烬连忙在小八周遭设起土壤屏障。
“砰!”一颗落羽杉撞到屏障边缘,然后倒地。
小八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
烬走上前来,看了一眼那为异能开发做出贡献的杉木,啧啧惊叹。
他扔给小八手里的锄头,“先松土吧,明天咱们去插秧,顺便我再想想新玩儿法。”
“话说,”烬刚想动用异能,“你是不是该取个名字?小八小八,多随便呐。”
烬顾自道:“我昨晚看了几首诗,什么临风送怀抱啊,什么临轩得野情啊,我希望你啥都临一下,你就叫临吧。”
“啊对,就一个字,村人没姓,你忘了?”
记忆太模糊了,他俩都不记得临说了什么。也许他根本就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那个阚家的保姆,像烬隔着玻璃看见的机器人。
城里半年,对临的同化作用不止一星半点。
·
城里人来谈判了。
在骄阳似火、吱吱蝉鸣的七月。在早稻收割、农作繁忙的七月。
只带了两张嘴,就要带走他们整个村。
东西南北 四里长都去了,像锦绣哥这样的保长,一个部得去三个。
村人不明白,这种外来人直接轰出去,或者杀了不就行了吗?过多交流浪费唇舌,不如躺家睡觉。
他们不知道,要真拒绝交流,躺家就不是等瞌睡了,是等死。
所以知道这点的人,躺着就睡不着了。
烬翘着二郎腿,手指反复扣右边木板翘起来的木屑,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烬,你睡了吗?”隔壁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思绪。
他四个月以前就让临叫“烬哥”。后来这小孩儿一个劲追着他喊“烬哥哥”,把他臊得没法,逼着他叫自己名字。
烬的手指蜷曲,敲了一下木板。
对方得到应答般,隔壁于是窸窸窣窣,应该是翻了个身,“我回来的时候听他们说,城里人还没走。”
他们训练完异能,回来的时候都八点了,那个时候还没走,说明那群人是要在这儿过夜了。
究竟是谈好了,还是明天要继续,不得知。
“烬,你在听吗?”
“嗯。”
“他们好像是想要……矿?我们地下真的有吗?他们怎么知道的?如果是真的,我们不可能给他们,那为什么里长还要去和他们谈?”
烬忍俊不禁,“你是问题儿童吗?”
隔壁没有声音了。
“你还记得咱们之前发现的城里人吗?”
临一听对方终于开口了,他附和着。
“我在遇见你那天早上,也见过那样……”烬斟酌了一下措辞,“拿着铁器,在地上扫的人。”
“是那些人发现我们有那什么矿的吗?”
烬:“我觉得是——村里人不可能答应给他们的,别说在地底下,就算不在,外人本身来到我们的土地,就足够村人憎恨了。”
“憎恨……”临咀嚼这个词,想把它消化掉。发现异常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