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香江,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场雪。
徐不羡同多数的南方人一样,开始对大雪总表现得兴致勃勃。
直到地上结了层薄冰,自行车轮胎在上面打滑,摔伤了她的膝盖,那点兴奋和激动也就淡去了。
拐过一个街角,她将车骑进了小区。
高三生的学业繁忙,很少会有同学像她这样选择回家吃饭。
而她住的地方还是在离学校几公里外的老城区。
六楼走廊的尽头,锈迹斑驳的防盗门上残留了许多贴过小广告的黏胶。
徐不羡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激烈的争吵。
“徐曼,这日子你到底还要不要过了?”
“怎么不过了,我每天下了晚班还出去捡废品,不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让家里的日子松快点?”
“那我问你,你买这东西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里面沉默了大概有十秒,徐曼才哑着嗓子开口:“羡羡的那个太旧了,上次去复查,效果不是很理想。”
“羡羡羡羡,你只有她一个女儿是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多为我们儿子考虑考虑,她那耳朵迟早是要聋的,人工耳蜗二十几万,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这样的争吵,在近两年里,上演得越发频繁。
徐不羡靠着墙根坐下,伸手摘掉耳朵上佩戴的助听器,一瞬间,刚才还嘈杂的世界便安静了下来。
她的耳朵有一只是先天性失聪完全听不到声音,另一只患有严重听力障碍,需要佩戴助听器才能听清别人讲话。
‘咔哒’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继父王斌刚结束完一轮争吵涨得面红耳赤。
在看到门边坐着的徐不羡时,他表情明显不自然了下,但随后又像没事人那样拿过鞋架上的安全帽去上工了。
“羡羡,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回来了也不进屋?”
徐曼怀里抱着两岁的弟弟,眼角红红的,并不难看出是哭过。
徐不羡已经戴上了助听器,她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我在想今天有道数学题挺难的。”
“那一会儿回了学校,去请教一下老师。”
“好。”
她换鞋进屋,见地上散着烟头与空酒瓶,很自觉的就拿过扫帚开始打扫。
其实徐不羡理解继父的心情,弟弟最迟后年就要念幼儿园了,想要安定下来,最好还能存上一笔钱,再正常不过了。
“羡羡,妈今天没来得及做饭,你自己去外面随便吃点。”
徐曼将一张二十元的现金塞到徐不羡的手里。
“上次医生说你助听器不太好使了,这不你生日快到了,我给你买了一只新的。”她笑眯眯的将一个盒子递到徐不羡面前,“打开看看。”
纯白盒子里,躺着一只崭新的助听器,是上次复查时医生给她试戴过的最新款。
机体很漂亮,接收到的音质也更贴近人的原声。
徐不羡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合上盒子又重新给了徐曼。
“妈,我这只还能用。”
“羡羡。”徐曼声音哽咽了一下,“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没有。”她仰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风轻云淡,“我只是觉得现在没有换的必要。”
“可你那只已经用好几年了。”
“但不也没坏吗?”
应该说是没有彻底坏掉,虽然有时候会听不清老师讲课,还掺杂着电流音。
但这只新助听器的价格不菲,她宁愿自己下课多跑几趟办公室。
—
市一中是香江最好的高中,教育资源在顶端,条件管理也很人性化,就连时间紧迫的高三生都能享受午休。
两个小时的午休不长不短,走读生在家里午睡,住校生会选择回宿舍睡觉。
而一个班里总有那么几个调皮的学生,趁着没人时偷偷使用教室的多媒体。
徐不羡推开门就听到了重金属的DJ音乐,节奏很激烈,是当下小年轻群体里最时兴的潮流。
“卧槽,吓死我了,徐不羡你是不会先敲门吗,我还以为主任来巡查了。”
杨帅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眼中的嫌弃溢于表面。
“杨帅,她不是聋子嘛,可能根本就听不到咱们在里面吧。”徐阳倚着讲台,坏坏的笑了起来,“小聋子,要不要给你加大音量,好好感受感受?”
“去你的吧,你想把我们的耳朵也给震聋不成?”
旁边有女生插话,瞬间几人就笑成了一团。
徐不羡从桌洞里拿了一本英语单词书,沉默的退出了教室。
她是这学期才转来的市一中,与班上的同学相处得不大好。
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她独来独往,总是闷头看书,不主动与人交流,在别人眼中就变成了这个转校生不仅身体有缺陷,就连性格也很孤僻。
事实上却是因为这十几年里,徐曼带着她全国各地的跑,遍寻名医,转学手续都不知道办了有多少次。
她曾经不是没有收获到短暂的友情,可离别后新的开始,像是无尽的轮回,让她望而生畏。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校园里很寂静,徐不羡爬上了七楼的天台。
天台宽阔,堆放着许多被淘汰掉的桌椅板凳,平时没什么学生来,她也是偶然间才发现了这块宝地。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她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苹果,一边啃着充饥,一边翻开英语单词书加深知识印象。
—
浅眠中的谢无晦是在突然听到人声,一个激灵就从两张拼成一块的桌上坐了起来。
少年额头汗津津的,两瓣薄唇微微张着喘气,眸底蕴着几分惺忪睡意。
等思绪清醒了些,他才回过神来,那咀嚼食物的声音混着英语单词含糊不清,并不是属于魔鬼教导主任的。
他烦躁的挠挠头发,扭过脖子去看,穿过堆叠的桌椅缝,最外面的桌上背对着他坐着一个女生。
那女生身上穿的是三年级校服,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了高马尾,两条悬在空中的腿很悠闲的来回晃着,嘴里念着单词。
“吵死了,闭嘴!”
谢无晦吼了一声,却没能打断对方,声音仍旧徐徐传来。
徐不羡在背单词的时候会取下助听器,在听不到声音的世界,似乎能让她格外的专注。
葱白的手指捏着页角,正准备翻到下一页时,手里的书突然被人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