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期期听到江主任的嘱咐后也郑重回应：“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我姑姑重拾生活信心的。”
江主任微微颔首。谢主任就是那位女医生，她什么也没说，只随着江主任一起走了。
赵老太从地上提起水壶，叫上冯期期一同进屋。
103病房里同走廊风格一致，大白墙绿墙围，屋里四张病床，但此时只有冯娟一人。
冯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因为天气热，所以她只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被单。
但这一层薄被单似乎也有千斤重，让冯娟如同一张纸片似的，远远看着，也只比床高了一点点。
“小姑……”冯期期小声叫冯娟。
意料之中，冯娟没给她任何回应。
冯娟现在完全清醒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眼神里没有焦距，只是看着。
“娟儿，你喝点水。”赵老太端来一搪瓷缸水，要喂给冯娟。搪瓷缸是张花花的，赵老太洗了先给冯娟用。
因为打着吊瓶，不缺水，所以冯娟并没有口渴，她仍旧不动。
冯期期走上前，轻轻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把冯娟没打吊瓶的那只手握在自己手中。
冯娟的手冷得吓人，但冯期期可以感觉到，在握住她手的一刹那，冯娟颤抖了一下。
“小姑，你想离开李家，和李石头离婚吗？”冯期期轻声问，仿佛没什么情绪，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冯娟的手骤然收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毕露。
“丫头，离婚是大事，在我们这，还没听过谁离成婚的。我知道你姑过得苦，可她一旦离开李家，要怎么活下去呢？万一李家不要大丫和二丫，只凭一个女人要养活两个孩子，太难了呀。”赵老太实在没忍住劝了起来。
赵老太很善良，也知情识趣懂分寸，但她有她的生活经验，从她的角度来说，离婚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冯娟即将活起来的心瞬间又死了。
她不是软弱的人，否则这些年的遭遇早就把她击垮。可即使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她没了父母，就相当于没了后退的路。就像赵老太说得那样，她一个女人要怎么把两个孩子养大呢。
“小姑，你相信我。只要你想离开李家，我就绝对会让你平安离开。至于大丫二丫，也肯定要带在身边，不会让李家养的。”冯期期仍旧攥着冯娟的手。
冯娟眼珠慢慢转动，似乎也出现了一丝光晕。缓缓地，她转过头，就看见侄女认真但有力量的眼神在望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冯娟再也无法忍受，放声大哭。她好像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只伸向她的手，把她从阴暗潮湿的地狱中拔出的手。
此时，这只手紧紧握住了她，也握住了她不断下坠的心。
冯娟的哭声嘶哑，惊动得路过的家属和医生护士频频向屋里张望。
冯期期抽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帮冯娟擦眼泪，一旁的赵老太别过脸去，也在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
不知道哭了多久，冯娟渐渐平静，回想起只顾自己，想一了百了的做法实在太自私了。
大丫和二丫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于是她看向冯期期，沙哑的说了到医院以来的第一句话：“期期，你帮姑去看看大丫二丫，告诉她们，等娘回家。”
痛哭一场过后，冯娟脑中清明。
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和李石头离婚。
离婚后她就搬回磨盘村，找个空屋子，和两个女儿好好生活。
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还有离婚这条出路。如今想来也没什么。
两个孩子，和离婚的娘单独住，怎么也好过死了娘，和豺狼爹住在一起的好。
只凭李老婆子的性子，恐怕她这头还没下葬，她就能给李石头安排相亲了。
到时候两个不受待见的孩子生活子后妈手里，那日子似乎更加没有指望了。
冯期期见冯娟目光不再涣散，就和她说：“我在来医院之前去了赵奶奶家，大丫二丫在那里，她们都很好。我答应她们一定会把她们娘照顾好的。”
冯期期看着小姑微笑，这个微笑很有感染力，让冯娟也不自觉开始渐渐放松下来。
“还有，李家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家里都被砸了，听说房顶都被掀了。”冯期期依旧说得轻松自在。仿佛这事是别人干的一样。
她才不管呢，她就是要告诉她小姑，让她听着高兴高兴。
“啥？”赵老太首先出了声：“谁这么能耐，把屋顶都掀了。哎呦呦，真是老天有眼。”
冯期期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肯定是个大好人呗。”
冯娟也半张着嘴，眼里却闪耀出了比刚才更加明亮的光。冯期期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说出来她小姑肯定高兴。
“小姑，你安心在医院住着，住院手术的钱李家出。”
冯娟一听到“手术”两个字脸色立刻僵硬起来。她完全不想让侄女知道她的事，怕污了冯期期的耳朵。
手术当然要做，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只是现在炎症还没有消下去，没到手术的时机。
谢主任说这些的时候她都听见了。无论怎么说，她初中毕业，这些话她还是完全能理解了的。
冯期期见冯娟神色突变，似乎想到了很多不愉快的事，冯期期就更加笃信自己的猜测了。
看来，只拆了李家哪够呢。报仇这件事，不是报一次就算了的。李家给了她小姑好几年的痛苦，公平来说，仇也应该得报好几年吧？
想到这，冯期期说：“小姑，你的伤是李石头打的，对吧？”冯期期再确认一次。
冯娟垂下眼睑，最后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冯期期会意。于是接着说：“这件事我们去报公安基本没有用，到时候公安会以家庭纠纷为由劝你们和解的。”
别说是这个时代了，哪怕是现代，家暴这种问题报公安最后也多为内部和解。
冯娟听后没什么表情，本来她也从没想过报公安，在她们心里，或许只有杀人放火这么严重才会想起报公安。
像这种家长里短的事，能经过村长大队长也算是顶天了。
冯期期看冯娟没什么反应，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冯期期也不期待冯娟能勇敢站出来为妇女解放事业发言，只求她配合就好。
然后冯期期说：“这件事应该让妇联的同志知道。大领导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李家这是公然和大领导作对！”
冯娟看着冯期期，眼神似在询问真假，冯期期认真点点头。
赵老太没说什么，既然人家亲姑侄都决定的事了，她这个外人就没必要跳出来说三道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