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春香扔了尿桶,尿桶在地上滚了几圈,洒出一些残留的液体。她轻皱眉头一言不发只看炕上的王进发扭动,嚎叫。仿佛在审视自己最得意的一幅绣活。
尿桶本是王进发强烈要求放进屋子里的,因为他懒得半夜出去撒尿。为此谷春香觉得万分恶心,但她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在早晨忍着干呕把它洗干净。
她看着呜咽的王进发。泪水无声从她的眼里汹涌而出。长久以来的郁气在此刻得到了释放和解脱。
她也曾这么痛苦过,她甚至跪着求他放了她,她的母亲已经病重,如果她失踪了,她的母亲就活不成了。可只换来了王进发无情的毒打和无法言说的侮辱。
“娘——爹——怎么了?门打不开了?是我爹的声音吗?”门外响起王利民砰砰砸门和呼喊的声音。
“嘻嘻——”
谷春香听见三儿子的声音赶紧回头,她看着自己神志不清的儿子,心头涌出无尽苦涩。二儿子是被王进发杀死的,那三儿子呢?是意外落水还是被害,她不得而知,却也不想追究了。
“娘——虫,爹像毛虫……哈哈哈……”王利标开心鼓掌。手里的鞭子几乎就要拿不住。但却在要掉的时候一个激灵给拿住了。他小心翼翼,拿着鞭子杆往王进发肩膀那个没破的泡上戳去,泡“啪”一下炸开,冒出血水:“哈哈哈……”
“你乖,出去玩吧。”谷春香小声说,因为她被三儿子说得更恶心了。她抬手拭去脸上泪水,情绪,只在某一刻倾泻便可以了。她不需要长久沉浸其中。
“玩……玩……玩毛虫……啪——啪——”王利标甩着鞭子欢快出了门。
王进发躬着身子颤抖。他觉得痛,痛到想立刻死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如此清醒。他清醒的知道谷春香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他清醒的感知到他的皮肤正在一点一点远离他。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谷春香干的,包括刚才挨打。可是他却无力站起身来打死这个女人。他后悔啊,后悔没有在晚上的时候再加一把力,如果当时就把她掐死,她就不会有机会向他露出獠牙。他应该像很多年前那样,不留情面,直接掐死那个小杂种,可如今……
“啊——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嘶哑。他的心肝脾肺肾,他的手脚皮肤脸,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王进发似乎除了啊啊叫就再也发不出更丰富一些的音节了。滚油最先袭击的就是他的脸,他啊啊大叫时很多油就灌进了他的嘴里,他的食道是灼热的,他的舌头似乎已经熟了。
谷春香摘掉了棉帽子和手套,慢条斯理收了起来。他转身走出房门,来到王利民门前,王利民仍在大喊开门。她拿出钥匙开了门,王利民酷似王进发的脸霎时撞进谷春香的眼睛里。谷春香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这个儿子是她亲生的,但他的存在于她而言就是耻辱。他是时刻提醒谷春香备受凌辱的伤疤。直至二儿子王立新的出生,才给她带了些许安慰。因为二儿子很像她,就连性情都与王家人不同。于是在王立新稍微大些时,谷春香就会跟他讲一些关于他姥爷家的事。因为有了王立新,谷春香又渐渐接受了不太像王进发的三儿子,可王利民作为长子,却始终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关爱。
“娘,怎么了?”闻翠花从王利民身后露出个脑袋。
王利民见门被打开,又不再能听见王进发惨叫,于是也不着急出门了。其实他并不关心王进发,或者说,他谁也不关心。他觉得在这个家中,也没人关心他。包括自己的老婆闻翠花。
“我刚才熬猪油,你爹打翻了油罐子,烫到了。你去找一下吴大夫。”谷春香平静地对王利民说。
“娘,天还没大亮您就起来熬猪油啊?”闻翠花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
“我哪天不是天没大亮就干活?”谷春香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回,可闻翠花却从婆婆身上隐约感觉到了与以往的不同。
“娘,我爹,还好吧?”王利民问得有点迟疑。
“热油烫了自然会遭些罪,你要是想让你爹遭更多的罪,就晚点去叫吴大夫。”谷春香说完这些就转身回屋了。
王利民和闻翠花对视了两秒,王利民表示莫名其妙,闻翠花就瞪了王利民一眼:“你看我干嘛?我是吴大夫吗?”说完,她一扭屁股就又重新躺回了炕上,心里直嘀咕:天不亮就 熬猪油,真是有病。老王家人都有病。
隔壁,村长家。
在王进发嚎出那一嗓子后,直接把他们都叫醒了。
“老头子,你那个不省心的侄子又作妖了。喝点猫尿就上听。”村长老婆躺在炕上背对着王洪才,嘴里骂骂咧咧,因为和他家做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今天吵明天闹,喝点猫尿还要玩上吊。
王洪才被老伴损哒得没了睡意。想当初他大哥,也就是王进发的爹王洪峰与他而言真是如父的长兄。王洪峰当年为了养活这个与自己年岁相差十多岁的幼弟真的可以说是付出了所有。
几十年前,王洪才的爹去县里扛活时被管事打死了,那时王洪才也就五六岁。身为大哥的王洪峰毅然决然接替了父亲养家的重担,沉重的家庭让王洪峰提亲被女方家里一次又一次拒绝,但王洪峰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每天都积极干活换回点吃的。他告诉王洪才,只要有他一口吃的就有王洪才一口。
所以深刻的兄弟情让他们老娘去世分家后也选择了住在彼此的隔壁,既是亲兄弟,又是好邻居。
可自从王洪峰死后,王进发在王白氏手里愈发不像话。但念着当时大哥的情分,王洪才对大哥这个唯一儿子在多数情况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没有伤害村里的人。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了关老太。如今,想要善了,恐怕还得舍出他的这张老脸求求关老太太。
唉!谁让他承恩于大哥呢!
王洪才想得头秃,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去给关老太太赔罪。昨晚听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准备草草了事的。想到这里,王洪才更是睡不着,于是准备先去一趟王进发家,骂骂这个不省心的侄子也能痛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