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云苓气冲冲的从外面进来,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生闷气。
绿拂正在替宋慕荷换药,抬头看她一眼,笑着说道:“也不知今日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咱们云苓,等娘娘知道了,没他好果子吃。”
云苓往宋慕荷那边看过去,已过七日,她的伤口大体愈合,可解开纱布仍是触目惊心的一条疤痕。
她见宋慕荷淡然的坐在那边,跟个没事人似的,嘴里“哼”了一声,说道:“主子,就你不怕疼,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旁人还当你只是被针戳了一下呢?”
宋慕荷和绿拂相视一笑,问道:“怎么了,旁人惹你,你还把气撒我身上了?”
云苓难为情的撇撇嘴,坐到她身旁:“主子,奴婢哪敢在您面前置气。奴婢刚刚从宁姝院里路过,老远就听到她在叫唤。俗话说,会叫的孩子有奶吃,太后日日都去看她,怎么从来不过问您,明明是您替她挡了一刀。”
听她说得委屈,宋慕荷笑着摸摸她的脸。若说毫不介意,倒也不是,只是她心里明白,无论她做再多,在太后心中她都无法和宁姝相提并论。与其在太后身上下功夫,不如将心思都放在肖承身上,毕竟,他们才是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云苓,我们再住几日就要回宫了,宁姝即便在太后身边侍奉,也不能跟着一同入宫,你何必跟她计较。”
绿拂接话道:“谁看不出来,皇上眼中只有咱们娘娘,她耍的那些心眼,无非就是哄骗太后,皇上是断不会上当的。”
云苓本就是小孩子的心性,听她们一说,又高兴起来。
“主子,奴婢去找小公主玩了,她这几日总是爱黏着奴婢。”
宋慕荷低语道:“哪里是念瑶黏着她,分明就是她爱黏着念瑶。”
绿拂想起三日后启程的事,开口道:“娘娘,皇上说三日后来接您,路上再快也得大半天,也不知您的手臂要不要紧,只怕车上坐着难受。”
“无妨,再难受的旅途我也经受过,这算不得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有宫人进来通传:“娘娘,宁姝姑娘求见。”
两人均是一愣,刚才云苓还在说宁姝疼得满院子的叫,怎么现在就能走过来了。
宋慕荷本不想见,但想到太后,她不想在最后几日闹出什么闲话,又同意了。
宁姝虽然被刺中一刀,但未伤及要害,只是外伤,休养这些日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每次她都算准太后过来的时候换药,太后哪里懂这些,见到血迹斑驳的伤口便心疼不已。
宁姝被人扶着进屋,毕竟受了伤,脸上没有血色,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她行过礼,宋慕荷让她起身,却并未赐座。
“你找本宫有何事?”
“奴婢想求个恩典。”
宋慕荷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她。
她跪下身来:“奴婢想回宫,若娘娘不愿看到奴婢,大可将奴婢遣到偏僻的殿宇,奴婢保证不会让娘娘碍眼。”
宋慕荷心里冷笑一声,说道:“太后将你视为珍宝,怎舍得旁人作贱你?”
“奴婢有罪,纵死不能赎罪,太后怜惜奴婢,奴婢不敢让太后伤心也不愿再连累她。可天下之大,却没有奴婢的容身之处,只求娘娘开恩,准许奴婢能有一处庇所。”
宋慕荷见她演得真切,外人看起来,还以为她在自己这里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可她如何不知宁姝的心思,她一旦回宫,太后舍不得她受苦,自然会想尽办法让她去长寿宫,甚至恢复她嫔妃的身份也有可能。
“宁姝,你已是庶民,如何能入宫?这是皇上的旨意,本宫不敢违抗。”
宋慕荷说的直白,宁姝却早有准备。
“皇上的确将我贬斥,可太后说奴婢救驾,也算将功补过,已经应允奴婢回宫。只是,如今是娘娘掌管宫务,奴婢想得娘娘同意,还请娘娘怜悯奴婢。”
宋慕荷顿时一股火冒上心头,宁姝既已在太后那里得了旨意,她跑到自己这里来要恩典,当真是用心险恶。若她同意,她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宫,若她不同意,往后她在太后那里又该如何自处?
“皇上将你逐出宫,太后允诺你回宫,说起来,这件事已不是本宫能做主的,你该去求皇上,今日你找错人了。”
宁姝没想到她一句话便将自己撇得干净,她才不会傻到去找皇帝。她眼里透出恨意,这个男人对她毫无情义,甚至要她死,怎么会同意呢?
她突然偏倒一旁,泪如雨下,哭诉道:“娘娘,您好狠的心,奴婢哀求至此,您不同意便罢了,何需挑拨皇上与太后的关系?”
她说得大声,外面的宫人都听得清楚,宋慕荷走到她身边,低头缓缓说道:“想不到堂堂的贵妃娘娘竟也做起这种下作的事来,宁姝,你简直丢尽了太后和忠国公府的脸面,当真让人瞧不起。”
宁姝听她这样说,心里又羞又气,可她有什么办法。过去她最见不得府中的庶弟庶妹们装腔作势,颠倒黑白的举动,觉得他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可她好不容易得了这次机会,又怎肯轻易放弃?
宋慕荷不想看见她,索性走出房门,往寺里去。她心里烦躁,听见寺里的钟声竟渐渐静下心来。
“绿拂,我想自己走走,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殿内坐一会儿就出来。”
绿拂不放心,想跟着去,她说道:“这是皇家寺庙,里外都有侍卫,不用担心。”
绿拂这才应声留在原地。
宋慕荷进入殿中,却看到太后正跪在佛前念经。
她顿住脚步就想转身,却听太后的声音传来:“既来了,何不上一炷香再走?”
见许嬷嬷已取了香过来,宋慕荷只得接住,回道:“不知太后在此,打扰太后,还请太后恕罪。”
“无妨,你过来,陪哀家坐会儿。”
许嬷嬷又替她取过一个蒲团放在太后身边,她上前跪坐在上面,余光看见太后合眼,手里拨弄着念珠。她不敢打扰,便静静地坐在一旁。
许久,太后才睁开眼睛,说道:“皇贵妃是有烦心事?”
宋慕荷一时没忍住抬手抚住脸颊,也不知太后怎么看出来的。
未等她回话,太后浅笑了一声,说道:“这世上,有的人总爱往寺庙去,有的人却一辈子没进过寺庙,你可知为何?”
“嫔妾猜想,去的人自是去情愿的,不去的,也许终其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之事吧。”
“你说得对,若心中无所求无所欲,自然想不到往佛祖跟前去。哀家不知你想求什么,哀家常住在青檀寺,却只想求得一个心愿。”
宋慕荷不敢随意接话,只等着太后继续说。
“哀家所求皆为皇帝,只希望皇帝的朝堂清明,后宫和睦,便别无他求。”
宋慕荷垂下眼帘,心中暗悔,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听太后话里的意思,兜兜转转还是会说到贵妃的事。
果不其然,太后紧跟着说道:“姝儿早跟哀家提过想回宫,哀家知道皇帝不喜,便没有应允。可这次她为了护住皇帝,险些豁出命去,哀家实不忍心再拒绝。”
宋慕荷见她没有再说,知道她是想等着自己接话,再来个顺水推舟,只要她同意,肖承便没有理由坚持。宋慕荷此时才明白,肖承遣散后宫的事早已成为太后心中的刺。因为这个刺,太后就永远看她不顺眼,就会找机会挑刺让她不舒服。
她想起自己为太后挡得那一刀,感到心寒,为自己不值。
她沉下心去,回道:“嫔妾明白太后对贵妃的不舍和怜爱,可太后不忍心宁姝留在宫外,难道就忍心让皇上寒心吗?”
太后转过头看她,语气带着不快:“哀家将宁姝带入宫,她只会在长寿宫行走,她在与不在又怎会碍了皇贵妃你的眼呢?还是说,皇贵妃心胸太小,从前容不下后宫嫔妃,现在连宫中多个宫人都容不得了?”
“太后冤枉嫔妾了,宁姝被贬为庶人驱逐出宫之时,嫔妾还不知生死,皇上遣散后宫之时,嫔妾尚远在北境。事出有因便有果,并非嫔妾能够左右。”
宋慕荷在太后面前已收敛了许多本性,她不是张扬跋扈不知深浅之人,可若一番真心被人践踏,她也不是甘受其辱之人。她虽然明白太后是因为劝不动肖承,所以到她这里找出路,可她才不要莫名其妙的替人背锅。
太后被她一番抢白,脸色暗沉,厉声说道:“皇贵妃,不要以为你替哀家挡了一刀,就能如此放肆。”
宋慕荷心中气极,若非自己,太后此刻也不知还能不能坐在这里。她不感谢自己就算了,竟这样说。她在苏州过了十几年,即便是宫里的公主,也不见得有她活得自在,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她一时心绪涌动,可转念一想,太后毕竟是肖承的亲生母亲,自己若是与她起了龃龉,肖承岂不是夹在中间难受。想起肖承待自己的点滴深情,她又软了下来。
“太后,嫔妾只是不想蒙冤,并非有意顶撞。贵妃今日已来告知过嫔妾此事,皇上和您各执己见,嫔妾确实为难,还请您谅解。”
太后听她这话的确有些道理,又见她态度甚好,也不好再追究,只能摆摆手让她出去。
宋慕荷巴不得赶紧离开,她出了殿门迅速穿过院廊,刚从台阶下来,便看到肖承站在前面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