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第二日就要启程回宫,宋慕荷闲来无事,便领着绿拂收拾念瑶公主的行李。小公主跟着太后在青檀寺住了好几个月,一应吃穿用具繁多,可她长得快,好些衣裳还没穿便已经小得穿不上了。
云苓在矮榻上逗着念瑶玩,转头对宋慕荷说道:“主子,小公主今日能靠着垫子坐会儿了,你瞧,她还笑呢。”
宋慕荷看过一眼,只觉得好笑,云苓就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跟小婴儿都能玩得起来。
虽说和小公主一起待了几日,她心里还是抵触得很。她自己未曾生养,从前也没接触过这样小的孩子,太后突然把公主放在她身边抚养,她着实感到头疼。
幸好肖承告诉她不用勉强,若当真不习惯,待回了宫便养在太极殿,他也能和念瑶多在一起。他心里始终觉得亏欠这个女儿,也不知要怎么才能弥补她年幼丧母的缺失。
绿拂托着东西出门,恰好撞上迎面而来的松延。
“哎哟,松公公,您怎么这么急?”
绿拂揉了揉肩。
松延匆匆说了一声“抱歉”,又着急地走入殿内。
“娘娘,孝章太后来了,太后请您去她院里。”
宋慕荷转念间便反应过来,放下手上的事情跟着松延往外走。可刚抬了脚出门槛,又收回来,走到妆匣前,说道:“绿拂,我那支缠枝青玉簪在哪里,帮我换上。”
绿拂应了声,便赶紧走上前替她整理发髻。
宋慕荷听肖承提起过些许往事,知道两宫太后嫌隙颇深,彼此都有血仇,她自然是站在太后这边,面子上便不能落了下乘。因为是在青檀寺侍奉太后,所以她平日穿戴得素净,即便去的匆忙,她也想尽量得体些。
路上,宋慕荷问松延:“怎么孝章太后突然来了,之前竟一点风声都没有?”
“她一直在惠州休养,每年都往宫里递好几次帖子,说要找太后叙旧,皇上一直都没同意。谁料,今日一早她竟突然出现在寺外。”
“皇上知道吗?”
“已经派人去青檀山大营了,想必一个时辰就能赶回来。”
听他这么说,宋慕荷放下心来,松延办事一向稳妥,她很满意。
待她进入太后院中,贵妃已守在门外,见她过来,迟疑片刻,俯身行了礼。宋慕荷的眼神扫过她并未多停留,径直进入殿中。
孝章太后站在太后病床前,看起来也是刚到。宋慕荷朝她行了礼,她微微侧过脸没有说话,只是虚抬了手。
宋慕荷却在两三眼间,打量起她来。孝章太后比太后年长近十岁,可如今看起来保养的甚好,即便是太后身体康健之时,两人也看不出有年龄差距。
太后见她进来,伸出手招了招:”皇贵妃,到哀家跟前来。”
宋慕荷坐到床前的圆凳上,语气甚是柔和地问道:“太后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也不知早上嫔妾送来的莲藕羹可还合胃口?”
“那是江南的美食吧,用起来清甜爽滑甚是不错。”
“我记得妹妹过去不爱吃甜食,怎的如今倒是变了。”
突然听到孝章太后开口,太后唇角有一丝微动,沉了一口气,说道:“听说你定要来见我,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太后说的直白,宋慕荷用余光看向孝章太后。她不得不感叹,果然是当了一辈子皇后的人,竟这样沉得住气。
孝章太后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在房里踱了几步,四处打探一番说道:“妹妹自入宫以来,就喜好节俭,这习惯到现在还没改呢?不像我,连先皇都说,天底下的好东西都藏到我宫里去了。”
太后冷下脸来:“你若是到我这里,只为了显摆过去的荣耀,大可不必。你若是觉得从前的习惯不好,我自会再派人去惠州,帮你改改。”
她丝毫没有生气,回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人无趣,想找你说说话而已,你竟这样不待见我?也罢,我跟你说几句就走。”
她身旁的嬷嬷会意,从外间搬进来一个圆凳,放在床尾的位置,她施施然地坐上去。宋慕荷不得不承认,孝章太后生得一张柔情媚骨的脸,一双明眸秋波暗潜,即便到了现在的年龄,仍能保持行云流水般的优美仪态,难怪她能让先皇一生痴迷。
“怎么?妹妹难道还怕我不成,特地将皇贵妃唤来放在跟前?”她似是随意的说道。
宋慕荷赶紧接过话头:“嫔妾特地到青檀寺侍奉太后,自是要在跟前伺候,不敢有丝毫疏漏。”
孝章太后没说话,只是抿嘴轻笑。
“皇贵妃,你去外面候着吧,我与孝章太后单独说几句。””
宋慕荷有些不放心,仍是没动,太后朝她看去,摆摆手,她这才告退走出去。
贵妃等在外面,见宋慕荷出来,行礼后说道:“孝章太后对太后一向不怀好意,娘娘还需多加注意。”
宋慕荷冷眼看着她,但心里却听了她的话,放轻脚步走到窗户边上。窗户半开着,从缝隙里能瞧见里面的情形。
“人都出去了,有什么赶紧说吧。”
太后转过头去,并不想看她。
孝章太后敛了笑意,问道:“太子之死,是不是和肖承有关?”
“你自己的儿子,你难道不清楚?他荒淫这些年,你怎么不好生规劝,等死了还来质问我。”
她突然笑了一下:“是啊,我怎么这么傻,还指望你能告诉我真相。我只是担心,到时候你到了地下,怎么跟先皇交代......”
她还未说完,太后急急打断她,厉声说道:“你别在我面前提他!”
宋慕荷见她脸涨的通红,拳头微微握起,生怕她太激动而致病情加重。
“你这么恨他,当初又为何要进宫呢?”
“那是我的事,你无需知道,如果你只是想与我说些旧事,我不想听,你出去吧!”
孝章太后没有接话,宋慕荷见她手指缠绕着锦帕,似乎心绪难平。
“你与先皇相识于宫外,彼此都不知道各自的身份,那时候我还怀着身孕,他一回宫便说要纳你为妃。后宫的嫔妃不少,可我看得出来,他待你不一样,他是真心喜欢你。”
“可是凭什么,我是他的发妻,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伴他左右,跟着他历尽艰辛入主中宫。我不在乎他的后宫有多少女人,可是他的心,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孝章太后说得激动,脸颊有些发红。
太后冷笑一声道:“他的心不是一直在你那里吗,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若不是你,他就不会因为我阻拦你进宫这件事与我发生争执,也不会害得我怀胎八个月早产,以致我孩儿身亡。我原以为他会有歉意,会放下这件事,谁知,他连我的宫殿都不再踏入,执意要迎你入宫。”
太后眼里全是质疑,她根本不相信这个冷漠的男人,竟为她做过这种事。她是在跟随父亲在外巡查时见到他的,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他是皇帝,还以为只是父亲帐下的幕僚。他比她年长,万事贴心稳重,短短十几日的相处,她便将心留给了他。
她怕他因为自己的身份不敢高攀,便骗他自己只是忠国公府的远房亲戚。两人分别之时,他允诺要来提亲,那个时候,她又怕又喜,却仍是答应了,只希望父亲能同意他们的婚事。
回京不久,宫里便派人入府宣了旨意,要她入宫,旨意上正是她的化名。她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他竟是皇帝。她虽然惶恐,但更多的是欣喜,可她却不知道,从她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她的悲剧已然拉开序幕。
“哼,说这些有何意义?他所谓的真心,便是得到我之后,再毁灭我。难道你今日是来当说客的?你这样为他考虑,也不算辜负他这辈子对你的偏爱。”
孝章太后见她恢复了神情,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浮起得意的神色。
“谁让你是忠国公府的嫡长女呢,你这个身份无论嫁到哪个侯门王府都是享福的命,可你却偏偏嫁给先皇。我承认我出身不好,总是被人诟病,可我最不怕的,却也是这一点。先皇的生母位份低微,他们母子受够了这种苦,先皇最是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
“他登基后一直打压门阀权贵,你说,你这种出身,岂不正是他的眼中钉?他又怎可能同意你的儿子当太子,让忠国公府趁机长势呢?”
太后嘴角颤抖,她一直以为是她做得不够好,谁知道,这一切早就是个错误。她的一念之差,害了自己,还害了长平。
宋慕荷看得起劲,腰间突然传来一股暖意,她慌忙回过头,却是肖承揽着他。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院中,说道:“你怎么听起墙角来?”
“我放心不下太后,不敢离远了。”
见她回得认真,肖承捏了捏她的脸颊,笑说道:“跟你开玩笑呢,我这就进去,会会这个孝章太后。”
贵妃立在廊下,见他们两人自然亲密的说着话,心中又痛又悔。如果她能抓住机会,如果她能勇敢的抛出些许真心,如果她能耐得住等待,是不是此刻皇帝眼中的柔情也能有一分属于自己?
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见他们携手走来,忙转身拭去眼角的泪,她明白,过去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