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慕荷愣在原地。
“原来他叫李云深”。
她喃喃自语,往事自顾自地扑面而来。他说等他回来便提亲,他说往后随她去樱桃苑住,他说带他尝遍天下酒坊,他说……他的面容,他的声音,模糊又汹涌的朝她袭来。
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若说爱,他早知这些承诺难以成真,却还是允诺她,他真的爱过自己吗?若说恨,她自己不也背弃了他吗,又有什么资格恨他?
她扣紧指甲,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
“你不必提他,我知道自己与他再无可能。”
她伸手将眼角的泪拭去,转眼间恢复了神情。
“有一事想请您恕罪,当日替宋璃入宫,是我想找机会查清宋府的事,这事与旁人无关,若皇上要罚,罚我便是,我只求您不要牵连他人。”
“你不必担心,这些事我会处置妥当。”
听到肖承这句话,她才算真正放下心来,也不想多和他逗留,屈膝行礼道:“谢皇上恩典,若没有别的事,嫔妾先行告退。”
他没有拦她,只要她在宫中,他心里就踏实。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两年时间,她的面容未变,心却长出了硬壳,她到底在怕什么?
松延一直将宋慕荷送到长乐宫,才回到太极殿复命。
“将长乐宫的宫门看紧些,特别是贵妃的人,绝不能靠近。”
松延应了是,又说道:“太后传话来,说下个月要去青檀寺礼佛,让颖嫔随行。”
肖承叹口气,太后终究是不忍。
“你去颖嫔宫中传旨,告诉她,若再不安分,朕决不轻饶。”
入秋的风卷起落叶投入池中,激起一圈圈涟漪。他转身往太和门走去,这些年北境不安分,他为此筹谋已久,如今也到了该算账的时候。
宋慕荷自从回到长乐宫,便再也未踏出宫门,淑妃几次上门都被她搪塞回去。其实她也不知该怎么面对淑妃,刚开始她心里有气,气淑妃欺骗她利用她,可时间久了回忆起两人相处的点滴,又觉得情谊总是有几分真的,可就是因为是真的,她才更难以释怀。
云苓让厨房备了些糕点,待端出去外面已开始起风。宋慕荷仍像往常一样坐在树下做着刺绣,手指隐隐发白,云苓怕她受凉,又回房给她拿披风。
待走出门,肖承已站在门边,他接过披风走进院子,将披风轻拢在宋慕荷身上,她未回头仍专心的做着手上的事情。肖承静静的站在一旁,看她绣的是锦鲤戏水,似是南池的景象,他嘴角上扬,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云苓,你说宫里的锦鲤怎么能这么胖呢,吃太好了吧。”
肖承不禁笑出声来:“那就要责问松延了,都是他在喂,自是比不上你的养法。”
她一惊,放下针线就要福身行礼,肖承按她的肩头扶起来。他笑着朝她伸出手,她犹豫了片刻终是放上去。
“坐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这几日风大,你别总坐在屋外,会把身子冻坏的。”
自上次见面,肖承快小半月没来过了,今日再见,宋慕荷觉得还不错,宫里来来回回就这些人,多个人说话权当解闷。
她笑着回道:“我身体一向好得很,你别忘了,以前去灵岩山,我可是次次都在你前面上去的。”
肖承见她兴致颇高,说道:“御花园后面有一座龙泉山,不如今日再去比比”。
她有些雀跃,在长乐宫住了这么久,再好的宫殿也看的烦腻,这种机会又岂会错过。
龙泉山在御湖对岸,岸边停着摇橹,肖承说道:“天色还早,我们划小船过去。”
两人划着小船漂在湖心,宋慕荷轻倚在船舷,看着船桨带起的一层层涟漪往外散去。
“以前看书里写的京城繁华热闹,总想着能来看看。如今来了,却只看到皇宫里的冷清,过得好没意思。”
肖承摇着桨,戏说道:“往后多添些皇子公主,自然就热闹了,到时只怕你还觉得吵。”
她瞬时涨红了脸,但转念一想,这宫中嫔妃众多,自然有的是人替他生儿育女,她又恢复如常。
“许久未见淑妃,快要生了吧。”
肖承沉下脸来,知道她是在寻他开心,又听她说道:“臣妾就先恭喜皇上,愿皇上子嗣昌盛,儿女绕膝”。
他露出戏谑的表情:“子嗣昌盛,还得靠我的熙贵人。”
“皇上比臣妾年长四岁,臣妾还小呢,只怕难堪重任。”
他突然起身靠前,凑到她面前:“我说过,我可以等。”
她慌乱中转过脸去不再搭理他,也不知是因为小船突然的晃动还是因为他眼眸中的火热,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突然不安起来。
他好暇以整的笑着,又坐回去继续划船。他比宋慕荷年长,在情爱之事上虽说不上精通,但比起宋慕荷却成熟许多。肖承在这点上还是很有自信的,他觉得宋慕荷和李云深不过是少时情窦初开朦胧的感觉,哪里抵得上日久天长的相处,他尚且不疾不徐的等着便可。
待船靠岸,太阳已西斜,幸好龙泉山不高,两人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登顶。到山顶正是日落之时,黄昏的天空似是剪碎的一纸金箔扫向寂静的皇城,纷纷扬扬,令人感觉热闹又孤寂。
“你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她偏头望向他。
“嗯,直到十六岁才有机会真正离开。”
“若日子这般无趣,还不如老百姓过得开心,至少想去哪里去哪里。”她笑嘻嘻的看向他:“不过,你这也算是为天下人牺牲自己了”。
他苦笑怅然道:“我都做了这样大的牺牲,也不知天下有没有人愿意将我救出这无趣的苦海。”
宋慕荷知道他想说什么,山顶只有他们二人,突然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怪异起来,她胡乱想了一阵开口。
“也不知宋家的那些商号现在什么情况,只怕是无人管理歇业关门了吧。”
他轻笑一声回道:“我亲自从户部选了几个精通商事之人去苏州,宋家的产业这两年虽说没有多少增进 ,但维持原状还是没问题的。”
她本来只是想着换个话题随便说说,没想到肖承竟如此细心,连这些都做到了。
“谢谢你。”她看向他,眼中带着诧异。
“这都是我该做的,我亏欠宋家,亏欠你,至于凶手,我其实早已知晓是谁,但此人身份特殊,我还需要时间。”
宋慕荷点点头,连皇帝都无法轻易处置的人,想必各方牵扯甚多。可即便如此,他仍在努力给她答案,这一刻她是真的很感动。本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她转念又想到,既然宋家的商户都存留下来,她得尽快回苏州接管过来。这些都是父亲的心血,也是父母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她一定要尽力维系。
她在出神,肖承却在看她,他伸手拉过她,低语道:“慕荷,有你在,真好。”
宋慕荷看见余晖映在他眼中,像一团炽热的火苗,连带着自己也要被一起燃烧。他收紧手臂将她拥入怀中,这一刻宋慕荷好像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它在慌乱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