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慕荷二人被婆子领着进屋,屋内陈设典雅,窗匣上覆着苏绣纹样,颇有些书香之家的风范。
宋慕荷心中惴惴不安,常言说,水中的暗流最可怕,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如身在暗流,随时会被吸走。
她们二人在屋内稍待片刻,便听见脚步声,徐娘子拨开门帘走进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仍然是一副得体的模样。
她后面跟着几个小厮,两个婆子见她进来赶紧迎上去,颇为奉承地说道:“徐娘子今夜辛苦了,有事您只管吩咐,余下的我们自会处理妥当,绝不让娘子费心。”
她轻笑着点头,伸出手指了指云苓,说道:“这丫头生的白净,先调教着,到时候造个身份,送到醉香楼去,能卖个好价钱。”
说罢,她又转身指着宋慕荷说:“啧啧啧,可怜见的,怎么伤成这样。”
说话间,手便要伸过去,宋慕荷将脸转开,她倒也不生气,说道:“不过,我这可没多余的精力来养着你,立刻送到黑头那里,不要耽误明早启程。”
自她们见到徐娘子,她面上便一直带着笑意,举止松弛有度,语调更是自然和煦。刚才她说的那番话,若是让不知情的人听见,还以为她是在打发着小猫小狗,随意便发卖了。
听完她的话,宋慕荷和云苓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吼声。她们不仅被卖了,还被分开了,此刻两人真是天地无门,悲恐交加。
旁边的人见怪不怪,那婆子领着小厮,各自把她们带走了。
宋慕荷又被送回到马车上,她一整天都没进食,如今也是被折腾的全无力气,躺在地板上,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一路上她好似被转了好几手,后来有人强迫着让她喝了些流食,她才缓过来。
待她醒来,见身边已有数人,看样貌都是年轻女子,大家横七竖八的躺在一起,也不知生死。她自小便被娇养着长大,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心里怕极了,将自己缩到边角打量着。
周围很昏暗,只有几缕光从木板的缝隙漏出,她听到马蹄的声音,身体随着车轮颠簸晃动。待适应了光线,她才发现,自己竟被关在了一个大木箱里。
她发现嘴里的布条和手上的绳索都已解开,便想着喊救命,却发现说不出话来。她无论再用劲地嘶喊,也如哑巴似的没有声响。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心里越发害怕。直到摸索到胸口的玉葫芦,想起陈江,心里才稍感安定。她相信陈江一定会来找她,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她伸手去触摸箱顶透下的光,这一点微弱的暖意,让她安静下来。
接下来的路程,每天都一样,只有中午和晚上可以从货箱中出去,在就地搭建的营地里稍作休整。
宋慕荷渐渐了解到,她们一行十五个女孩,被混在商队的货物中,要被送到北境的新城。那里的贵族喜好汉女,因此卖价比关内要高许多。
如今她们一行人已走了近一月,快要接近裕北关了。那是通往北境的最后一道关卡,一旦出关,就再无转圜。
守卫每日都逼迫她们服用哑药,避免路途发出声音,路过重要关卡,还会用迷药,加之一路缺衣少食,担惊受怕,现在也只剩下不到十人。
她亲眼看见那些人将尸首丢到荒野,任野狗啃食,人命在这里如蝼蚁般不屑。
这些日子,只有颈间的玉葫芦散发着温润的凉意,好似陈江依在她身旁,成为她唯一的念想和安慰。
马车还在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可能是喝了药的缘故,她有些迷糊。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苏州。
她从月下街走过,这条宽敞平整的道路两侧府苑林立,城里的富户官员大多居住在此。她看见爹爹如往常般站在大门下等她,朝她伸出手来。
宋慕荷的父亲宋仕闻,是白手起家的苏州首富,可他最有名的不是在商场上的运筹帷幄,而是苏州城里是出了名的宠女奴。他和宋夫人年近四十才得一女,珍之爱之,据说因宋家小姐喜爱锦鲤,他特地从南湖引水,在府中建了一个水池。夕阳西下之时,池中浮光跃金,是苏州城中难得一见的景致。
她朝爹爹笑着福身,然后沿着回廊一路往里走,走到自己的小院中。
午后的日光显得有些慵懒,斑斑点点的光影从院子里的樱花树上散落进来,一双玉手伸出窗台,微微张开,逗着光影翻动。一个少女就着矮榻斜斜的靠着窗台,她身着浅白色月华裙,裙上绣着芙蓉花的暗纹,腰间配了一块小葫芦式样的白玉吊坠。她的头发梳着双环髻,只簪了一朵粉色海棠,玉雪香腮,眼波流转,唇边的梨涡衬得少女俏皮可爱,恰到好处的身段散发出江南女子的柔美。
“咦,你是谁?你在我房里做什么?”她问道,可那少女好似没听见,仍望着樱花树发呆。
她突然起身,宋慕荷朝着她起身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廊下有人走过,等她们追上前去,却只见到拐角处闪过的一处靛蓝色衣角。
“陈江,你不是说回来就娶我吗,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是不是不想娶我了。”那少女喃喃自语,语气颇为惆怅。
陈江?陈江!陈江,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
她感到一阵头痛,弯着腰呼喊着,突然一口气喘出来,她睁开眼,再一看四周,原来她做梦了,做了一个美梦。
她仰头靠在箱壁,一时间绝望与悲伤同时袭来,不知前路茫茫何时才是出路。而此时千里之外的苏州城,却有一个人因为些许的希望找到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