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姜玉瑶圆润可爱,喜欢穿着鲜艳的裙子,云鬓上簪着小金簪与小红花。
眼眸里总是带着笑意,一天到晚话很多,蹦蹦跳跳的总是无忧无虑。
可眼前人眉眼虽比从前张开了些,美了些,但清瘦忧郁,脸上一点明媚的样子都没有,一副心事重重的冷清样子。
姜玉瑶扶着她手臂,伸手拭去她眼下的泪,喉咙一股酸涩涌了上来:“苏叶,三年了。”
苏叶跪在地上不起,额头放在姜玉瑶的膝盖上声色颤抖:
“大小姐三年了,我终于见上你的面了!
我已经通知无疾堂其余六人,务必要将你从姚府夺出来!”
苏叶便是无疾堂里的一员,而无疾堂便是姜家拼死护住的那项产业。
无疾堂曾收留过七个孤儿,一直放在药铺里学医种药,帮忙打理药铺与城外的几处药田,是为无疾堂七子。
苏叶是无疾堂里面的大姐姐,主管账簿,精明能干,比姜玉瑶都要大上几岁。
姜玉瑶摸了摸她的缎发,语声苦涩:“不,我走不掉。”
“为什么!”
“我是三书六聘嫁到姚府里的,无故被你们强行拉扯出府,他们一定会报官。
你们七人也会因我受牢狱之灾,我被带回姚府后的日子也会更加艰难。”
苏叶眉心绞死,有些激动的问:“和离呢,和离也不行吗?”
姜玉瑶眼底泛着淡淡水雾,拉着苏叶坐到了另一边去:
“这三年我与姚桓之关系冷到这般地步他都不曾休妻,说明我这嫁妆他是想一直吃下去的。
且天澜朝律法有规定,女子不是绝户不得有私产,
一切财物都是归在母族或夫家男子名下的,只是说姚桓之没权力私自将我的东西转卖了去。
再者,我若是和离,那无疾堂的归属是给姜家远房旁支,还是又成本家产业被朝廷罚没?
况且和离需两族长辈都在场,现在祖父远在通州峡谷呢。
苏叶,你以为我不想走吗,我是走不掉啊。”
苏叶垂下了头,无疾堂七子与姜家签的是死契,
姜家倾塌后,无疾堂便以嫁妆的形式跟来了姚家,
是以他们七人与无疾堂才得以被保住,没有流亡成奴,但这代价用的是姜玉瑶的姻缘。
无疾堂七子心底整整愧疚了三年,又无助了三年。
姜玉瑶递上一方绣帕给苏叶擦泪:
“自古以来便是接亲容易分离难,个中利益纠葛不清。
特别是女子,一旦想要离开夫家,都是要被生生扒下一层皮的。”
“是我们对不起你大小姐,若不是要护住无疾堂,您也不必受了这姚家三年的委屈。
这三年里,我们七个人一点都不敢停歇,
奋力的维持药铺生意,总以为赚来的钱越多您在姚府的日子才会好过。
可是我们都错了,我们再是努力也填不饱你这夫君与婆婆的贪心,她们隔三差五就来拿银票,将铺子都给搜刮干净了!”
苏叶说着分外激动,巴不得一瓶毒药就给姚桓之灌了下去!
姜玉瑶按住她抖动的手臂,俯身压低声音:
“苏叶,我找你来不是为叙旧的,咱们没有多少时间废话。
今日你必须要告诉我,无疾堂背后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祖父到底要守住什么?
不知道这些,我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我怕代价是我担负不起的。”
苏叶愣住,后而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自我有记忆起便在无疾堂了,其余六人也是差不多是同一时候来的。
怎么了大小姐,你想知道什么,我去给你问。”
姜玉瑶心底有些失望,她知道苏叶不会欺骗她,
无疾堂背后的秘密估计没几人知道,那似乎是祖父拼死也要守住的东西。
“好,我知道了。”
“大小姐,三年您都没有动静,一直让我们按兵不动,为何前些阵子您突然派人……”
姜玉瑶一把捂住苏叶的嘴摇了摇头:
“我怕隔墙有耳。
不过苏叶,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与祖父的三年之期已经到了,我不能再坐以待毙等下去了。”
三年前姜玉瑶跟姜长林城外告别时便有一个约定,
姜家三年内会想尽办法脱离困境,归来帝京后一定会来接她回家,
若不能,那姜玉瑶便按照自己的意愿解救族人。
姜长林只因她年纪小又是女子,怕她涉险,便以三年之期为缓兵之计拖住她,
日子久了,姜玉瑶在姚府生儿育女后或许就不会揪着姜家的事情不放了,
又有无疾堂为生活补贴,他的小孙女就彻底安全了,日子也不会过得艰难。
姜长林清楚,流放成奴还想重回云端生活,岂是那般容易的?
苏叶愁云密布的看着她,如今的姜玉瑶眼神格外坚毅又格外冷血,
不像那困在宅院里嘤嘤哭泣的女子,而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雌兽。
这三年里她们极少联系,姜玉瑶是几个月前突然派人找到她的。
“大小姐,魏王世子的事情,您真的想好了吗?”
她点首:“世子这张牌打好了,我收回无疾堂控制权便是指日可待,
再不能让祖父拼死守护的产业落入姚府手中了。
祖父年事已高,我必须要尽快为姜家洗刷冤屈,让他们早日安全归来。”
又跟苏叶交代了一些事后,各自便归去了,无疾堂七子在等待着她的号令。
云被微风推开,月华明媚起来,庭院里的花木都显得清晰了起来,
萤火虫在四下里低垂飞着,荧光点点,似天上星辰坠落园中。
姜玉瑶抬首看着今晚的圆月内心酸涩,只因望月思念家人。
祖父告诉她,女子不必困于宅院之间,是以自己从小便以嫡长子同等的待遇教养,
在太师府的十六年岁月,她竟不知太师府以外的宅院是这样打压与禁锢女子的。
她想要学医,祖父便找来远在云中岛的小师叔来亲自教她,她聪明学勤,十四岁便能在无疾堂蒙面坐诊;
她喜欢很多很多的胭脂,祖父便买下一间胭脂铺送她;
她想要晚些年岁出嫁,祖父便推着她与宁王殿下的婚事,让她自由自在的做姜家女。
是以这么多年她过的日子都是跟寻常女子不同的,
下嫁姚府后,生活至此天崩地裂,
院门各处都站在婆婆周氏请来的粗壮婆子,她连出门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那样好的祖父,此刻身陷囹圄,她无以报答这十六年来的养育之恩。
明月忽的就隐匿了去,仲夏时节的暴雨说来就来,几声惊雷劈下,轰隆隆,大雨倾盆。
她就站在院子中央,豆大的雨滴砸在她的身上也浑然不避。
姜玉瑶沉郁的面色有了动容,她扬首看向电闪雷鸣的黑夜,痛苦的嘶吼着:
“祖父,您总是要我等,可我等了三年了,我等得起,你们在通州峡谷还等得起吗!
这三年,我在姚家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已经想好了,要么我拼尽全力救你们回来,
要么……我就只有死在这姚家!”
她知道自己是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在这样的世道里,每行一步的确又是那样的艰难。
可艰难又如何,是女子又如何?
她心底始终坚信,未到山穷水尽时,自有柳暗花明处。
蕊心看着那清瘦身影也在屋檐下哭了起来,只有她最清楚姜玉瑶嫁入姚家受了什么委屈。
她嫁过来的那一日,便无来由的发了一场病,脸与胸膛前的皮肤溃烂流脓。
姚桓之作为姜玉瑶的夫君不仅没有关心她,还与周氏联合起来说她患了疫病,将人关了起来。
大夫也是随便找的,趁此机会,周氏便将无疾堂给夺了去。
要不是姜玉瑶会医术,苦苦哀求大夫带来那几味药,只怕她早就死在这宅院里了。
她怎能不恨,不恨这里的每一个人!
次日一早,姚桓之身体刚刚好了些便一脚踏进了沉霜院,这是他最急切的一次。
姜玉瑶面上的药水已经没了,就连束胸都被扔了,
玉容瓷白,眉眼绝色,姣好的身段曲线鲜明,不再是从前那般的干瘪。
自己的小妾与外室跟她比起来,其余女子瞬间索然无味。
昨晚的姜玉瑶只是淡淡一笑,他觉得自己的魂儿都不见了,一晚上做的梦里都全是姜玉瑶的样子。
他连忙凑近姜玉瑶:“娘子,你怎的变了一个人?”
姜玉瑶也不与他对峙起来,娇媚一笑:
“我也不知,可能是魏王世子英伟无双,云雨之烈,妾身受雨露滋润,自然重焕新生。”
柳相绕站在一边,狭长眼眸怔了怔:“???”
她为什么要撒谎,昨夜鹤砚清半途昏迷,不曾做过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