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5年的初冬,一个萧瑟的晚上,乌萨斯帝国切尔诺伯格市的某条普通小巷里,有位穿着朴素的年轻人正在淡定地等待。他不时看看自己的手表,凭借着简朴但厚实的衣服在寒风中从容地坚持着。
他在等待一场交易。对方没有透露太多信息,只是再三强调自己有一套怎么开价都不会算昂贵的藏品。
年轻人并不在意那些“藏品”,他知道那些就是乌萨斯帝国的军队勋奖章。它们本身就做工精良,使用包括各式贵重金属在内的珍贵原料,再加上本身作为国家荣誉的加成,价值不菲。
但他依然不在意那些很值钱的玩意,它们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关键。
这个长着白色短发的年轻人并没有等待太长时间,很快,长着一对金蓝色耳羽的高大身影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五百精炼源石锭。”那个高大的帅老头有着跟年轻人类似的白发,但张嘴就够吓绝大多数人一跳——这个价格足够让一家大型医院持续运营两年以上!
“狮子大开口啊......那么,东西呢?”年轻人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
老人把手里的那只手提箱抱起来,向着年轻人打开。里面的藏品不能说比较丰富吧,也至少是无所不包。从四皇战争到血峰战役的纪念章,从尉官到将军的各式勋奖章,简单来说,这就是近百年间乌萨斯帝国高速扩张时期的缩影。
“呵,真是齐全......也不愧是从准尉一路升到近卫军上将的老军人了。对吧,赫拉格先生?要卖这些,看来您经营的那家地下感染者诊所确实走投无路了。”
前乌萨斯帝国近卫军将领,现在感染者地下诊所“阿撒兹勒”的管理者赫拉格沉默片刻,平静地说:“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
“是的,但我们要谈的事情并没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同为军人,我从来不喜欢用钱去买勋章。因为这些玩意,至少对您而言,是为了一些用钱不能衡量的东西而出生入死的证明。”年轻人摆了摆手,示意赫拉格合上箱子。“我没有五百锭那么多,但一百锭只是个定金,为我换取下次见面的机会。”
看着放在两人之间的源石锭箱子,赫拉格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说自己也是军人,但我想,你是——那边的,对吧?”
年轻人微笑着向西北方向努了努嘴:“当然。”
“整合运动......”赫拉格轻声呼吸,然后叹了口气,“你们可真是神通广大。不错,我们迫切需要你们的抗源石血清。请问您怎么称呼。”
“梅菲斯特。”
年轻的保民军特种兵转过身去,招了招手:“我们下次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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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弱的白发小伙子正襟危坐,望着面前那位长了对金蓝色的耳羽的高大白发帅老头:“您好,叫我‘梅菲斯特’就好。我是泰拉人民保卫军的一位侦察员。另外,‘爱国者’老先生托我带来对您的问候。”
“啊......”对方脸上感慨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回答,“赫拉格,一介被感染了的武夫,事先声明,我不懂医术。”
切尔诺伯格的地下感染者诊所,阿撒兹勒诊所的管理者做了自我介绍。梅菲斯特知道这位前乌萨斯帝国将军基本没参与过对内镇压的行动,对这人的抵触不算大。而且这人的军人作风很让梅菲斯特看得顺眼:不光这黎博利帅老头整个人搭理得很清爽整洁,他的办公室也很整洁,桌子上一尘不染,柜子里的书籍与报刊整整齐齐。
“我承认,作为切尔诺伯格城内最大的感染者群体,这个诊所极端需要你们抗源石血清。但以本诊所的财务状况,恐怕没有能力从贵方这里进货了。”
“我曾经也是个感染者,赫拉格先生,对于公共医疗问题,我们也略知一二。”梅菲斯特从大衣里掏出保温杯,抿了一口茶水——喝茶也是乌萨斯人的习俗,不过用保温杯的习惯是从康曼德那儿学的,“廉价、迅速、医疗水平和服务质量四个里面只能选三个......”
赫拉格真的很急:“我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你们要多少龙门币?还是说你要的是赤金?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你们的忠诚。”
“......”
梅菲斯特凝视着杯口里飘动起伏的茶梗:“如果我们只是个自负盈亏的商业组织,比如罗德岛制药什么的,那我们只能想尽办法分摊高昂的研发和制造成本。要么帮不了最大多数人,要么只能赔本赚吆喝。
“但随着那场广播,整合运动从名义到事实都已经建立起了新的国家。‘乌萨斯整合主义人民共和国’的意识形态和组织方法,让我们必须把医疗作为高度公益化的事业。抗源石血清将会免费,至少是接近于免费地廉价。”
“那么,梅菲斯特先生,代价是什么?”
“去主动融入全新的时代。比方说,你们想获得支持,要在情报和安全屋方面为我们提供支援。而且阿撒兹勒诊所也很难继续存在下去,所有工作人员必然都将并入我们的各种机关部门里。但这样一来,作为共和国公民,好处则是,国家给予员工与员工家属医疗保障项目,其中必然会有那种药物的免费供应。
“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彻底治愈矿石病’是个伪命题。我们现在所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有着极微量的源石微粒。矿石病不可能根除,那种药物只能做到将体内源石含量减少到最低程度,依旧从事与源石相关的一线工作者即使注射了药物,过段时间也依旧会复发矿石病,所以说是‘免费供应’。”
“这......”赫拉格显然十分纠结。
梅菲斯特继续道:“而且,安排你们除了人尽其才外,还是为了尽快离开切尔诺伯格。这里落入我军之手只是时间问题,毕竟要打大仗了。”
赫拉格反而乐了:“用什么?年轻人,我不想倚老卖老,但你的说法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作为军人,我很难理解贵军如何快速打到切尔诺伯格。”
梅菲斯特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微妙的表情注视着赫拉格。然后缓缓开口:“我其实没有想到,对技术的迟钝,在您这种人杰身上也显现得这么明显。当然,您毕竟没有成长在一个技术飞速发展、深刻影响世界的环境中......时间很宝贵,我不可能与您探讨军事变革的话题。
“我只能说,不,先生,战争已经从您熟悉的那个时代变了,依靠天赋和体质以一当百的超凡贵族,临时征兆的农奴和雇佣兵,以及冷兵器和源石技艺共用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从公民中动员出来的义务兵,总参谋部体制和枪炮、钢铁、炸药、发动机、无线电的时代来临了。”
赫拉格点头:“这没办法,军队是经验主义的地方。没有亲眼见过,我如何相信你说的那些?贵军正在向这座城市扑来?”
“没关系,战报可以撒谎,战线不会骗人。您马上就能得到消息——”
话音未落,小会客室里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得到赫拉格允许的诊所保安推门而入,气喘吁吁:“赫拉格先生,出大事了!”
“什么情况?”
“街上出来了一堆伤兵和逃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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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第一集团军与第二集团军的全军覆灭让镇守切尔诺伯格州的第三集团军极度震惊,但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尽可能封锁消息。为了掩盖战事不利,稳定民心,乌萨斯军队和政府又发明了一些新的词汇,最终人们听到的消息是:“……北方战线守军遭到叛军之无耻偷袭,经过英勇奋战,我无敌之帝国军将敌军逼入一角,予以重创。由于战役目的已达成,遂于今日胜利向其它方向转进。”
可广播仅仅粉饰了几个小时的太平。随着街头上涌入源源不断的溃兵、伤员和难民,他们四处惊叫:“坦克!坦克!可怕的坦克开过来了,我们没有坦克!”北方战线大败的消息就隐瞒不住了。前线的败报终于在切尔诺伯格的居民中传开。
接着,切尔诺伯格的老百姓们开始直接感受到战争了———保民军的几架喷气式战斗轰炸机飞临切尔诺伯格上空。这些拥有较先进航电设备,挂载精确制导武器的飞机在高空掠过,甚至没人看得清它们投弹,切尔诺伯格那引以为豪的,能在五十公里外将敌舰化为灰烬的“威力巨大之城防炮”就在爆炸中接二连三地爆炸。巨大的炮管或是垂倒下来,或是扭曲变形。尤其是一座小型弹药库的引爆,更是让全城都感受到了震感。
切尔诺伯格立刻就陷入了混乱,巨量人群蜂拥奔向陆行舰港,或者徒步,以及用自行车、汽车、畜力车等各种交通工具,带着可以带走的行李试图离开切尔诺伯格。抢劫、谋杀等刑事犯罪也开始频繁发生。五花八门的反政府组织趁机散发传单,向人群号召反对帝国政权。街边不少商店都遭到到洗劫。被点燃的汽车熊熊燃烧,冒出滚滚浓烟。少量军警和警察也维护不了秩序。车声、人声、哭喊声、警笛声混合在一起,如同末日来临。
但是,切尔诺伯格的军队和政府还远没有瘫痪。
市长鲍里斯侯爵立刻在广播里公布了各种命令和号召。城防部队将城市的各个出入口彻底封锁,用刺刀和枪托驱赶涌往这里的民众。头顶“反革命急先锋”荣誉称号的哥萨克骑兵队冲锋在前,用驮兽冲击和恐吓迫使人群逃散。在一通铁腕手段之下,切尔诺伯格终于在第二天到来时恢复了秩序。
这一天中产生了多少悲剧和痛苦,人们不得而知,只知道肯定很多。大家只能在紧张、恐惧、焦虑和沮丧中度过这一天。
但正所谓“人与人的悲欢离合是不相通的”。梅菲斯特从阿撒兹勒诊所出来后就一直挂着微笑,在路上经历切尔诺伯格的鸡飞狗跳时逐渐走向蚌埠住,然后等回到小五金厂据点后直接笑出了神经病的风采,顺带向着兴奋到抱起灰喉转圈的浮士德吹口哨。
整个红队,乃至整合运动的切尔诺伯格地下组织都被前所未有的巨大胜利深深感动。
可是在表现上,整合运动的地下组织却是在收敛动作,减少行动,为整大活积蓄力量。后续活跃起来的,反而是乌萨斯帝国内部的其他政党、结社和地下组织。社会革命党、宪法党、社会党、革命联盟、联邦革命党等反政府党派纷纷发觉眼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虽然一度与整合运动的关系闹得很僵,但大家毕竟有着毋庸置疑的共同敌人。
虽然没有联系整合运动,各党派还是根据自身条件,不遗余力地采取集会示威、游行、罢工、罢课、暗杀、扰乱军队调动等方式开展行动。革命家们散会没多久,各种革命活动便如雨后春笋般在切尔诺伯格甚至整个帝国占领区出现。游行示威,罢工声援;军工生产和运输大批停摆,许多该调往前线的部队不得不原地转为去弹压当地罢工和游行;在部分偏远地区,每天都会发生数十起针对政府官员的暗杀事件,当地征兆的士兵也拒绝向前线开拔。
一时间烽火遍地,乌萨斯帝国的军警宪特们焦头烂额。换做平时,这种事情可以拿来当笑话看,奥克拉纳的大爷们甚至巴不得那些个不服皇恩的叛逆这么干,正好抓个现行。不管那些组织的口号和主张有多么正当,“通敌”的罪名压下来绝对能让这些叛逆成为过街老鼠,再也招募不到新成员。
可如今是战时,连圣骏堡都开始实施配给制,民众开始承受物资匮乏之苦的战时。战局僵持不下,更多年轻人被征召,大量的伤兵和棺材从火车站转运至各地,物价腾飞,工作时间延长,工资冻结……民众已经对战争失去了兴趣,他们现在只想着恢复有稳定收入和物资供应的生活。离经叛道的口号和主张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各种曾被视为大逆不道和异端邪说的玩意儿正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同。
本来就已经发生过“切尔诺伯格无限制格斗大赛”、“圣骏堡骑马与砍杀”。现在又逢新败。一个处理不当......想到这里,乌萨斯帝国贵族体系中最顶尖的人物也不寒而栗了。
这种思想让切尔诺伯格在解决内部矛盾时的表现堪称精神分裂。举旗不定的政府和鱼龙混杂的市民,一起上演了一出好戏。着实让正忙着准备辅助大军攻城的整合运动地下组织看了热闹。
也让不少人忘了坦克装甲车数量多达四位数的切尔诺伯格方面军在连续消灭两个乌萨斯集团军后,甚至还保持着完整的战斗力,继续向切尔诺伯格城的方向发展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