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别尔康斯基而言,这场大胆行动的结果目前来看还不错。因为困境起义的水兵们和被俘的幸运儿,整合运动都一视同仁地尽力治疗,提供与整合运动战士相同的生活和医疗条件。他们的作息表与整合运动正规武装力量的作息表相似。
至于所谓的整合运动正规武装力量日常作息嘛——
早上五点起床号,早点名,晨训科目是队列和跑圈交替进行一替一天;
五点四十回到宿舍整理内务,打扫卫生,班里轮到值班那哥们得去打饭;
六点集合开饭,以班为单位在食堂门前,集体唱完一首歌就吃饭;
六点二十吃完饭去洗餐盘帮食堂打扫卫生,吃不了的还给炊事班;
六点四十去准备训练,七点开始一上午的体能或技战术训练,每小时休息十分钟;
到了十一点四十开午饭,干部和战士们一起动手收拾场地,班里轮值那哥们再去打饭;十二点吃饭时还得唱歌,不过所有战士都对饭菜的油水十分满意;
至于洗完碗后的充裕时间,学员们当中颇有些机灵的已经学会去服务社整点汽水或卤蛋卤鸡腿再回宿舍午休了。
下午一点半训练或上课,不是技战术就是文化课。不过体能是免不了的,三点半不是去跑圈就是举铁。
到了五点半开晚饭,六点各教官讲解乌萨斯和西北冻原新闻大事,没事就自由活动,六点半在宿舍读书看报;
七点十分晚点名,开军事民主会,连里讲完排里讲,排里讲完班里讲,总结一天的优点和不足,布置下一步工作。
八点时,夜校和夜训就开始了。大家或是对着黑板上的乌萨斯文冥思苦想,或是进行政治和军事理论学习,希望成为干部的学员们特别需要努力拔高成绩。
十点下课,睡前洗漱,或者处理一天积攒的杂务;十一点,熄灯号。
对于陆行舰员们而言,生活作息与这个大差不差,无非是谈心摸底代替了学习。这个“学习大队”的管理员们很快就摸清了起义官兵的各种情况。自然,其中对军队内部压迫深痛恶绝的部分水兵很快就倒向了整合运动。
但即使这些积极分子,谈起整合运动时也会在对生活条件和经济民主、政治生活等大发感慨后补上一句:
“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太严!”
是啊,尤其是那些被称为“十一条戒律”的“对平民行为准则”,大伙看了都想笑:这是手里拿枪的人对家里存粮的人该做的?
现在乡亲们开了送来的炖菜罐头准备招待他们,水兵们被教官凌厉的目光刺着后背,咽口水摇头——这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最多允许水兵们打缸热水。
虽然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水兵们最近颇有点自由散漫的意思,但大家还没蠢到忘了自己到底是在吃谁家的饭。没人敢违背整合运动的那些规矩。可吃惯了食堂再回去就着速溶汤啃压缩饼干,虽然也不是没吃过更难吃的,但总是心里别扭。
更别扭的是村民们问:“明明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你们咋不吃啊?”
水兵们脑子短路半天,最后傻乎乎地把以前教官们时常挂在嘴边,大家都不以为然的话说出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况且教官们一直阴恻恻地盯着水兵们——同时自己也只吃压缩饼干。那大家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艰难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前大家辛辛苦苦地搭起了最好的那些帐篷——抱歉,这是给人家村民各户的。自己的帐篷只能在村民之外扎营。
水兵积极分子们带着股怨气在村外搭起了帐篷。
自找苦吃还没完——那个“总政委”向村民们宣布:晚上放哨交给我们了,放心睡你们的!
积极分子水兵们:*乌萨斯粗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轮岗都被教官们包了。夜里水兵们在寒冷的帐篷中翻来覆去半睡半醒,亲切地祝贺那帮教官好好挨点冻。所以他们一直缩在帐篷里,却不知道另一群帐篷里同样在翻来覆去半睡半醒,还向外面投来复杂的目光。
第二天早早起床给工作收尾。等日上三竿,大家集合以后,被自己的成果吃了一惊:二十四小时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地,现在这里村厕落成、道路平整、有了压底粮,家家户户都有了帐篷,能开伙做饭,也和教官们商议着想想办法把留在老村子那边的存粮运过来。
村子也就从绝境中走了出来。现在能活命,之后无论是在这里开辟还是干别的什么,都有了余裕。
村民们的态度有了变化。小家伙们向“白耳朵的兔子姐姐”做鬼脸,被霜星翻着白眼用冰碴子淋过一下后嬉笑着跑开;阿丽娜得到了热情的回复;胆大的姑娘甚至围着水兵们问这问那。
水兵们给每家每户的帐篷脚用泥土拍得横平竖直,再由霜星用冰跟地面冻上,免得风吹起来。甚至连用过的扫帚都不放过,重新填满了枝送回去。等大家拆了自己的帐篷收拢,装进行李。扛上工具和武器……
看见全村的村民都赶到了路旁。
沉默不语的村民们注视一脸茫然的队列,领头的老爷子捧着托盘向前,对领头的康曼德说:
“我们现在确实是什么都没有的。几乎一切东西都是你们给的。我们只能凑出来这样的面包和盐了,请你们至少收下这个。”
康曼德看了看托盘里混了谷糠的劣质黑面包和方便面料包里的盐。他从面包上捏下一小块皮沾了下盐,放进口中,抬手敬礼,铿锵有力:“为人民服务!”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带队开步,扯着嗓子起头:“齐步——走!一二一,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预备,唱!”
水兵积极分子们茫然着,他们没学过这歌。
但教官们齐声唱起来。这首军歌据说来自远古时代,是红镰锤军团与后来人联军队“十一项戒律”的起源,现在也被一字一句地教给了整合运动。整合运动的战士们显然对在唱的乌萨斯语版本不太熟悉,但足够让在场的人们都听得懂: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
“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努力减轻人民的负担……”
康曼德在队首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后边的教官和水兵积极分子们排成四路纵队,他们肩上的步枪和镐头以统一的节奏上下起伏,动作整齐得像是一个模子铸成。
顽皮的孩童跟在队列旁边,学着战士们的样子开步走,用稚嫩的嗓音跟着旋律咿咿呀呀;大人们没有做出太多明确的表示,只是在路旁以庄严的肃然看着部队开过。
哪怕对方的武力能轻而易举地消灭全村,哪怕对方当中有着感染者甚至人称“魔族佬”的萨卡兹。
无论是整合运动里来自这样贫穷村庄的农民战士,还是流离失所的感染者,再或坚持自己骄傲的游击队员,还有走南闯北挂过勋章的水兵们,走过这短短五十米的时间,成为了他们一生中最骄傲的时刻。
“所以。”走在康曼德身边的别尔康斯基突然说,“我愿意加入整合运动。”
霜星在一旁撇嘴:“呵,我们要不要您还是两说呢,准备申请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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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曼德亲自担任班主任的这个政工教学班又增加了旁听生。
别尔康斯基与凯尔希两个外来户,现在跟别人一模一样:坐在马扎上,在双腿上摊开笔记本。未来的政治委员与行政领导们在操场边缘坐着,操场上则坐满了整个讲习所的学员们——
“学员”除了字面意思外,在整合运动中还有额外的一层意思:正在接受改造的被解放人员。从收留的流浪感染者和军管矿场奴工,到起义的旧军队官兵乃至战俘都在其中——自然,别尔康斯基以前的部下们也在其中。
容纳这些人的机构被称为“讲习所”,讲习所又根据学员来源划分为数个学员大队。各教官和管理员们都是之前跟他们一样的被解放者。他们正走在、坐在学员们当中,不带武器和盔甲,也没有隔得严严实实的防护设备。他们态度和蔼地跟大家聊起天来,问的无非是“你是哪里人啊?”“挖矿多长时间了?”“在舰上做些什么呀?”之类。
这帮曾经两眼无神麻木至极,被从成天黑漆漆的矿洞中和白色荒漠般的雪原上解救出来的奴工、逃兵、流浪者们,在重见天日、衣食无忧,甚至治好了矿石病之后,虽然不是管理员们说什么就信什么,但谈话氛围还是非常融洽的。
而起义官兵乃至俘虏们的情况也还算好,在积极分子的带头作用下,考虑到自己吃着人家的饭、穿着人家的衣、住着人家的屋、用着人家的药,即使是最不想反水的战俘也选择讲两句好话。
话题从“在矿里有哪些麻烦?”“你老家那里是种红麦还是种黑麦?”“税吏征多少租?”“流浪的时候那些地方好找吃的?”“在帝国军队里干些什么活?”说起,没多久就骂到了监工、纠察队和军官的头上——
无论是在北原的农村、矿场还是帝国军队,无论是农民、矿工还是士兵、水兵,苦到活不下去简直是家常便饭。这些穷苦的倒霉蛋们以往只能麻痹自己:“那个税吏虽然逼着要钱,最后还是放过我家一马了嘛”。
等到了被伪装成行商们的整合运动武工队收拢招募、被从暗无天日的军舰下层俘虏,来到学员大队里,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神经缓和下来麻木渐渐消退以后。大家立刻就把所有的委屈全都想起来了。人们一个个怒不可遏,一帮年岁不大的人填饱了肚皮、放宽了心思,放开胆子海阔天空,三两下从骂监工税吏纠察队上升到骂整个乌萨斯帝国。
在热闹的人群之外,爱国者沉默着,注视这些这帮平日口头禅都是“皇帝在上”的人亲切问候帝国首都圣骏堡里从沙皇到将军再到贵族的老爷们,表达对其全体女性亲属的真挚情感。
坐在人群之外的政工学员们听着康曼德的解说:“有这样的奇迹,上午抓到的俘虏,下午就能转变过来,晚上就能端枪向原来的军队冲锋。我知道你们会说这纯属胡说八道,但你们接下来要看到的,就是这种事情——
“诉苦公审大会。”
当年的华国人民保卫军(嗯,你懂得)在内战中数以百万计敌军官兵的改造,堪称社会学、政治学、心理学等层面前所未有、匪夷所思的实践案例,也让后来的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们获益匪浅。
改造思想的工作是高度复杂的,绝不是振臂一呼诉苦公审就万事大吉,毕竟三次元里没有大脑升级或者心灵控制;然而,诉苦和公审又的确是标志性的重要环节。
“情况其实很复杂,现在这期讲习所的学员中,占最大比例的是感染者矿工,其次是流浪感染者和逃兵,最后是水兵——这是因为我们之前的作战行动打击了乌萨斯军管矿场和陆行舰队。
“在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流浪感染者大多是逃兵。曾经是压迫者的前士兵学员和曾经是被压迫者的其他学员,是起过冲突的;到现在,也隐隐对立——
霜星举起了手,明显不以为然:“那些家伙挨揍怎么了?乌萨斯士兵就不是欺压感染者的主力了?”
“是也不是。”康曼德毫不犹豫,“士兵与纠察官、矿场看守都是乌萨斯帝国暴力机关的重要部分,同时也是这个压迫体系中受到沉重压迫的部分。这个没有错。
“但是,常规军队与纠察队、矿场警卫部队的分工职责不同。军队的士兵很多时候与社会隔离,相对缺少为非作乱的机会,还是帝国军队压迫体系的最主要的被压迫者。乌萨斯军队内部的官兵关系,在座诸位有许多前军官,肯定是知道的。士兵是军官的私有财产,吃空饷、喝兵血、克扣菜金和强制抓壮丁‘不值一提’,打骂体罚打伤打死乃至酷刑也是时有发生……”
“而后者虽然也处在帝国社会这层层压迫的环境中,却在被压迫的同时成为了压迫感染者的主力。
“所以,我们俘虏的逃兵坐在台下,是正在争取的朋友;纠察官、矿场警卫被押到台上,是需要镇压的敌人。”
霜星哼了一声:“政治委员,永远有理……”
康曼德这个现场授课的教师看见拿着话筒的讲习所教官上台,回过身对自己的学生们说:“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