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冯程华的两个女儿已经在家门口等候多时,三个女人将冯程华大大小小的行李搬进家中。冯程华身体虚弱,不过勉强还能走路。他只需要搀着妻子就能走进房间沙发坐下,这为三个女人在搬运上解决了一个很大难题。
冯程华平时跟村子人交际不多,他四十好几的人了,却没有别人这个年纪那样广袤的交际网。
冯程华是抹面工人,他顶多算一个小工,经常由斜对门的木喜介绍活。木喜是一个大工,小到村子,大到长安,都有他的工人朋友。他混的很好,各个老板对他很放心,经常让他找人做活。近水楼台先得月,木喜一有这种机会,甭管去哪干活,都会叫上冯程华。
冯程华没有奋斗成为大工的动力,他就两个女儿,按他的话讲,以后一个女儿卖十万,两个轻轻松松二十万彩礼,这些钱就够他后半辈子养老了。
听奶奶讲完冯程华的这段话后,我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彩礼还是这么个要法。我背后一阵发凉,轮到我以后娶媳妇,我要是摊上这种卖女养老的岳父,指不定比冯程华还要狮子大开口,死咬牙关不松口。我这样的小穷鬼,碰上小气鬼岳父,那时就要深陷爱情和钱财的抉择。
5.
冯程华弟兄三个,一个哥一个弟。冯程华打电话给哥哥冯军华,冯程华说这个病得去长安大医院治,问冯军华意下如何。冯军华发给弟弟一千块钱,说让他买些好吃的。冯程华之后打电话给弟弟冯玉华,也说了同样的话,问冯玉华意见。冯玉华说:你们想在哪治就在哪治,跟我商量什么呀。
6.
村里但凡谁家有个事,邻里都会去看望。木喜提了一盘鸡蛋和一箱牛奶,去冯程华家问他情况怎么样,今年冬天活多,能不能做。
冯程华说他没有做活的打算,今年不准备做活了,等到明年再看。
我听闻此事,内心一阵悲哀。冯程华这样五大三粗又没活出名堂的男人,早已明白自己时日不多。而他却说等到明年,也许他对未来还有一些期许吧,也许对死亡还有一些不甘心吧。
像他这样做散工的农村男人,全世界有无数个,渺小的犹如跟蛮牛对峙的蚂蚁。他没有万贯的家产,没有人盼着他死,他也没有造福别人的本领,也没有人祈祷他活。他的生与死,对任何人都不产生影响。除了三个女人会为他难过一阵,他死不死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唯一能期盼他永远活着的,是他自己的心。
7.
木喜跟我家关系不错,来到我家串门,说还好那天看望冯程华去得早,要是耽搁到中午,根达中午去给了人家一百块钱,自己就光拿了两样礼,看起来难看。
木喜问奶奶去看冯程华没有,奶奶当然去看了,奶奶拿了一袋石子馍和一盘鸡蛋。石子馍价格便宜,招待人不心疼,又能管饱,是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爱买到茶几上的小食品。
木喜问爷爷哪买的鸡蛋,爷爷说在南庄联社旁边。木喜问什么价位,爷爷说一盘二十一。木喜问怎么这么便宜,他买的特别贵,一盘要二十四呢。木喜说他在镇上坡头买的,人家只卖盘不散称,要哪盘拿哪盘。
可是每一盘的鸡蛋都特别小巧,本来买一盘大鸡蛋的钱现在只能挑一盘小鸡蛋,显得货次价高。木喜说鸡蛋小了给人家拿去看上去都不好看,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自己舍不得给病人花钱。
事实上,木喜确实有这么想过。用他的话讲,糊里糊涂半辈子邻居,没有多深的情义,不空手就行了。
村子里的礼仪都是一来一回的,冯程华一家很少在别人困难时看望别人,自然在他困难时很多人不去看望他。根达来到我家,说本来不想去看冯程华,毕竟前两年他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冯程华也并没有来看望过他。但怎么说都同在北头一条街,不去看总觉得脸上不好看、心里过意不去。
此文的作者,我不像别家孩子,来客人了就跑走,我喜欢坐到旁边默不作声的听他们大人讲话。这也是一种走进社会的方式,但这种方式先暂且不多说,因为当时我还不会考虑到步入社会这么现实的问题,我只是单纯喜欢听故事。现在的我依旧。
在我听来,又泛起悲伤。如果不是发自内心,表面文章其实大可不必。可是不做表面就会引起别人指摘,由此看来,这个世界让坦率的人活得很难受。
我到目前为止还是不知道冯程华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那几位大人也不知道。看来冯程华一家有意对外隐瞒此事。不过他越这样,越欲盖弥彰。冯程华估计是不想让某些居心叵测的人看笑话吧,但这种闭关锁国的做法,也打消了一些不想看笑话的人真心想帮助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