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
1.
距离冯程华先生死亡时间越来越近。
冯程华查出来得病后,医院说情况已经相当严重,让家属通知家里其他亲戚,商议转院到大城市去治。
医生的建议是直接转到长安最好的三甲医院。如果冯程华家里同意,医院可以立刻派车。
那时冯程华已经住院五十四天了。妻子告诉医生,丈夫想家了,先带丈夫回趟家。
既然这个医院已经没了希望,倒不如先回家,一方面,真的有点儿念家,另一方面,大医院不像小县城,随随便便就要好几万元。进去什么病不治,走一套流程都要好几千。
冯程华夫妇,手头一时仓促。
2.
开车进到村子那一刻,经过南头的十字路口。有几块大石头,已经被岁月的屁股抹去了棱角。老人们吃过下午饭聚到南头,坐在石凳上,开启睡觉前最后一次聊村子四面的悲欢。
村子里谁家有汽车,谁家的车是什么形状,车牌大概是什么号码,大家都知道。因为按村子里的习俗,谁家只要买车,都要在门口鸣炮。一般是冲天雷,最不济也得放一串鞭炮,总归是要弄出点儿响动。一为报喜,二为贺喜。
但凡有车经过,人们总能第一时间辨别出这是谁家车回来了或者出去了,也能区别出那是村子里的车还是外来车。
冯程华时隔五十四天返回,人们明白意味着什么。要么痊愈要么恶化。
3.
汽车从南头呼啸而过,冯程华家的汽车从来不会停下跟老一辈打招呼,无论开车的人是否他本人。
冯程华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吴璐,今年二十七,小女儿叫吴笃,今年十八岁刚上高三。
吴璐之前找了一个距离不远的男朋友,听奶奶说,她男朋友是卖烤串的。执笔此文的作者,我可是一个一本在读大学生,我和所有的学生一样,对未来抱有无限美好的憧憬,当然看不起没什么本事只会卖烤串混生活的小乡井市民。在我们眼里,给狗栽个板凳,让狗立到上边拿把刷子,都能把串烤了。狗烤几串就跑了,打它它也不回岗位,狗都知道这活儿没意思。
我这时候打死也不会想到,十五年后,我们村出了另一名大学生,他也是这样看待我的。而我那时,正是一个整天穿着一股子油烟味皮衣躲避城管、见人笑呵呵的炸串师傅。我那时才明白,城管赶我走并不是因为我影响交通秩序,而是因为我们这些炸串的为生活忙碌的样子丑陋,影响文明城市市容市貌。我也不会想到,十五年后那时的我,任凭十几岁小孩欺负。那孩子第一次来,开玩笑说让我烤得好吃一点,不好吃把我桌子掀了。我知道他想表达的是那个意思,只怪孩子不会说话,让我颇有些不舒服。我老婆一听这话急了,骂那孩子没大没小没家教。那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正值意气风发,爹妈都说不得他,他当然跟我老婆顶嘴。我把他们两劝开,之后给那孩子上菜的时候,我给人家陪着笑脸说好话,说我们店小利薄,跟别人开大店的没法比,我们惹不起人。我老婆跟你一样脾气冲,我刚说过我老婆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欢迎你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