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众人的耳朵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这个“我”字是这位俊美书生所言。
莫关城接着道:“在下姓莫,名关城。”
众人这壶方才冷掉的开水又重新沸腾了。
“天啊,他不就是‘题海点将’的一甲吗?”
“厉害啊,我听说他一测就......就......就答错了一道题,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老先生也说,他这水平啊,参加二测都没有问题了,就算考不到状元,考个榜眼、探花也不在话下。”......
一甲?
第一名?
曙色险些以为是自己得了耳疾。
这时人群中一位身着青白色衣袍的书生叫了起来:“莫关城‘莫大神仙’,是我们黎雨村世安书院的!他过两天就要回村里了。他啊,早就答应我们要考一测当大官造福全村啦。我们此行回去,要庆祝英雄呢!”
莫关城苦笑——这一出又是哪儿来的?
而众人早已按捺不住了,纷纷跟着起哄:
“我也去!”
“我也要去!”
“真仙下凡咯!”
“英雄出世啦!”......
那名世安书院的书生接着扯起了嗓子:“诸位啊,两天后黎雨村雨露台见!”
“别啊......”
莫关城无奈之声早已被喧哗声淹没了。
不久后,众人纷纷散去,通知灵湫郡的各家各户的,而世安书院那名扯嗓小生早就一溜烟回村报喜去了。
泼皮趁机溜之大吉,他是“狻猊”,是鲜血与仇恨凝结而成的产物,其他八个人都离他而去,而今他的仇恨的郁结却因为一个书生渐渐解开了。
曙色抬眸望向莫关城,轻轻笑了笑道: “我说......你这个道士啊。”
“怎么?”
莫关城偏头。
“你一个小道士跑来管这些杂事做甚么,不是傻么?在大山里头做个遗世独立的仙人,岂不安逸?”
“谁叫你把我给拐了来......”
莫关城长息一声,心中却在嘀咕:“这小姑娘分明本质向善,何必装作这般冷血呢?”
“如果你做不到,你可知后果如何?”
曙色忽然说:“如果你做不到,他们的希望便会落空,到时候......你还有翻身的机会吗?我们,我们......其实根本就无力回天。曾经也有一个想你一样的书生,可是他最后......”
“又如何呢?”
莫关城打断了她,道:“就算无力回天那又如何?我师哥说过,但守半念心安,不问一生风雨。这条路子,我既然已经走在上面了,哪里有半途而废之理?”
他颔首而立,空谷足音。
曙色抬眸,噗嗤一声笑了。
尔时的皇都大雨稍停,潦潦积水沉积了地上的灰尘。雨过晓开帘,本当明媚的光线此时却有些凄神寒骨的意味。
“梆!”
“梆!”
......
这女子在太子别府门前击石鸣冤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她的手又红又肿,同她击打的那块肺石的颜色一般。
可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一面击石,一面喊冤,声音沙哑的像是垂死挣扎的兽类的嘶嚎。
尔后,不断有四面八方的人来到这座府邸前放声大骂太子所行的恶事。
有人问:“那女的怎的击了那么久的肺石?”
一旁人回他:“前两日才开审的,说是她夫君遇到撞客,哎呦,归西啰。”
“撞客?”
“说是被鬼神附身招来的灾......谁知道呢,她始终觉得是瑶氏小公主为所欲为,为了抢到她娃娃的平安锁把她娃淹死在了水里,她夫君想讨个说法,惨遭太......太子......”
这人听他忽然结巴了,迫不及待地道:“兄台,话别只说一半啊。”
“太子......他......”
这人终于发觉到不对劲了,往太子别府门前望去,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府邸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禁军鱼贯而出。
而太子瑶泽正好整以暇地一手拽起女人的头发,另一只手将一把雕龙刻凤的匕首捅进了女人的小腹。
一次,两次——
每捅一次都不忘将刀旋个方向。
这昭昭白日下的杀人像一把无形的火药,将群众的愤怒燃到了极致,他们鼓着一双双血红的怒眼,凶手一般扑向太子。
训练有素的禁军整齐划一地拔出佩刀,乌压压的刀锋划过血肉,闪出了鲜血特有的光泽。
“啊!!!!”
外围围观的人哪里见过这番阵仗,吓得撒开丫子狂奔。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后一排的禁军悄无声息地端起了弩弓,一支支利箭霎时贯穿视野内所有的路人,冲天的血腥喷涌而出。
无一幸免。
可瑶泽是太子,是帝君亲自封的太子,为了顾及他自己的颜面,并未当庭职责,把风声压了下去后,将瑶泽召来到他的寝宫。
瑶泽早有预料,到东宫换下了这身沾了血的衣服,这才来见他的父皇。
侍卫将门推开。
门内厚如钟声的声音传了过来:“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远,我当初给你取名‘泽’,便是希望你有容乃大。”
“孩儿谨记。”
瑶泽礼数款段地跪下行礼,再拜,起身时不经意间笑了一笑。
他的笑便是这般顽皮俊俏,勾魂夺魄,眼底似有冰雪初融、暖阳灼灼,衬得立体深邃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柔和的气质。
但他长得倒是人中龙凤,却怀了一颗狼子野心。
帝君的视线从他的眸子上收回,心有余悸,声音却依旧波澜不惊:“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先斩后奏,是觉得这个太子之位当的太容易了吗?”
“孩儿不敢。”
瑶泽抬首,目光平静地回视他。
太平静了......
一丝该有的恐惧都没有,就像一头狼王静静得看着他的猎物,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掌心。
帝君的心跳当即漏了半拍,他仿佛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可以燎原的野心。
他畏惧了。
虎毒不食子,但如果子毒可就不一定了......
此日午,散朝的大臣百官又被这一惊一乍的帝君统统召了回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宣布——
废黜太子!
帝君未曾想到,这条尾巴是瑶泽专门露出来给他踩的,好让这纯皇帝安心地以为万事大吉、一切完事。
可这太子之位有抑或是没有、是谁在占着......对于瑶泽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是夜。
地上的雨渍渐渐干了,可是通往后山的道路却依旧泥泞。
天阴的沉黑,白月异常的亮,婆娑的树影细细簌簌地打在帝君身上,有几分萧瑟,更添几分凄凉。
这条路他不知多久没有走了,倒是有些陌生了。
这般想着,他的眼眶泛起一阵酸涩。
这个体态龙种的老人已经走向垂垂幕矣的边缘了,此时他不由自主地感叹眼前岁月无多,也不知再过几时就能与泉下的她相见了——他的皇后。
他当年的皇后,姬陇仪。
帝君的手颤抖的厉害,好不容易才推开了庙门。
他亲手点亮了积了灰的烛台。
惨白的火焰在冷风中摇摇晃晃,照在了两个灵位上。
“姬陇仪之墓。”
“姬小女之墓。”
他的指尖缓缓滑过“姬陇仪”三个字,这样的轻柔,仿佛他的指尖触碰到的是陶瓷,是玉雕。
恍惚间,他又见到了那个垂鬟接黛、儒雅端庄的女子,她不喜上妆,只在眉心处点上一点檀的。
那个时候的帝君也仍是一个翩翩公子,一心一意想要娶她,夺得皇位,美人军权两不误。
她却说:“你若是不去争夺帝位,我便嫁与你。”
陇仪不在唇上抹胭脂,两叶薄唇是自然的桃红色,他能看许久,白天看,梦里也看,仍是看不够。
她的手指白的像是葱间,他一握就不想再放开。
但他的野心已成燎原之势......
于是他亲手将他哥哥的血染在了手上,将那把寒冷的剑从他骨肉相连的哥哥的心脏里戳了进去。
欲望,无尽的欲望,他满足欲望的快感已经淹没了他尚存的良知。
一年后,他成功登上了那把富丽堂皇的龙椅,成了倾水国万人之上的帝君。而她必须成为他的皇后,这是他从少年时候就许下的誓言。
自此,他终于将他心爱的女人锁在了清冷的宫中,成为了他的私有物。
两行老泪从他的眼眶中悄然滑了出来。
他不忍再面对,便朝一旁的灵位望去,一股不可名状的悲戚涌上他的心头,又化作泪水流了下来。
这个孩子.......
他还没来得及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儿,就无情的被阴间的鬼怪给夺走了。
可现在细细想来,夺走她生命的人那里是什么妖魔鬼怪?不是他们......
是他!
是他自己!
凶胎。
姬陇仪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在漫天飞雪中踏上了马车,从此消失殆尽,在他的心上一轮又一轮地用名为“愧疚”的大车碾压。
她的尸骨被发现之时已经凉透了,他的小女儿的尸体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和瑶小公主一般大了把。
可......可是......
“啊!!”
“啊!!!!”
他忽然间泪如雨下,仿佛滂沱大雨一般的泪水才能让他这份无法弥补的愧疚稍稍好受一些。
这天夜里,他哭的撕心裂肺,甚至忘记了笑是给什么滋味了。
“啊啊啊啊......”
他依旧在狠命的嚎叫着。
“纵然是凶胎,也是我的儿啊!”
待他哭得眼眶红肿,稍稍缓和过来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他今天来后山的目的。
一封急报被他放入一个拇指粗的小竹枝里,绑到了信鹰的腿上。
傍着一声犀利的呼啸,信鹰振翅而飞。
三日后,在一处密林,钟道将信件取出。信件开头霍然出现四个血红的大字——
十万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