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之人，来来去去，死死生生，能有两三人将往生之人放在心底铭记一生已是幸事。生死之事对皇城这座用繁华掩饰的牢笼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过区区七日，前朝后宫已然恢复了往昔的模样。腊八粥的香气依旧按时传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过年节的瓜果照例每天送来，小梨似乎也迈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儿，每天嘻嘻哈哈的在长生殿内和宫人打成一片，只是再不叫出宫采买的宫人带牛肉饼，桌子上朱洵派人送来的扬州特产也再无人问津。
“呐，小梨姐姐，这是我阿娘托同乡从宫外带来的平安符，是她从庙里专门求得，可灵了！”新调来的小宫女还不知个中缘由，讨好似的将自己视若珍宝的一对儿护身符送给了平日里对自己颇为照顾的姐姐。
原本还笑着指导她们如何剪窗花、绣巾帕，和她们闹作一团的小梨却突然冷了脸，身后的老人赶忙在人腰间重重拍了一掌，将那小宫女拉出了人群。
新来的小宫女不明所以的揉着被拍痛的后腰，看见人满身失落的离开了人群，一脸茫然的看向身后的老人，“姐姐，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嘘，你才刚来，还不懂，在小梨姑娘面前前绝对不能露出身上的平安符，更不能同她提护身符这三个字。”见人还未走远，稍年长的那位宫女赶紧示意小宫女闭嘴，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长生殿内空无一人，柳沅今日被传去了御书房，说是刑部那边查出了杀死明侍卫的武器，朱洵觉得柳沅曾经在江湖游历许久，见多识广，便将人传了过去一同认认。
偌大的宫殿里，小梨一时竟不知该找谁倾诉，用力捶打着胸口的位置蹲下了身，那里像是被人封住了经脉，又像是有人反复揉搓，痛到她几乎要窒息。
明明说好了天下同他一般的男子很多，他不过是自己漫长人生的过客，可是为何还是这么痛！
“小梨，你怎么样了？”
小梨在自己房间里醒来，手臂轻轻动了动，惊醒了一直趴在床边的柳沅。
“柳姐姐，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回的房？”心口的疼痛好像转到了脑袋上，太阳穴的位置突突直跳，小梨抬手揉了揉，起了身。
“我回来便看到你昏倒在了殿内，他们平日里没有准许也不敢进殿，你可当真要吓死我了。”看出她头不舒服，柳沅让人转了转身子，打着圈在人额头两侧按揉。
“可舒服了？”
“嗯！”小梨依旧闷着声音。
“小梨，方才太医说你是忧思过度，你若再如此，恐怕脾肺都会受损！”
房间新添了火盆，炭火烧得正旺，背对着柳沅偷偷抹去眼中泛起的泪花，又想起那日在风雪中渐渐变得冰冷的人，小梨觉得心头再次泛起一阵难过。
柳沅伸手将人转过来，迫使小梨面对着自己，看到人红肿的眼眶和鼻尖，斥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小梨，明都已逝，活着的人都在向前看，你又何必不放过自己，曾经你劝慰柳姐姐的话，难道都忘记了吗？”柳沅将人抱在了怀里，以指为梳，一下下梳理着人因疏于打理而有些枯燥的发丝。
“柳姐姐，我知道的，只是，周围的人好像都在忘记他，越是这样，我越不敢忘，我怕自己忘了，他就真的不曾在世间存在过了。”
“怎么会呢，陛下记得，柳姐姐也记得，所有人都记得，只是将他放在了心底，明个儿是头七，你若想，咱们便出宫拜祭，只是，之后便不能这般伤心了，可好？”
怀里的人没有答话，许久，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重重的点了点头！
“明都，你再逗弄那些鸟，朕可就真要把你屁股打烂了啊！”窗外的鸟叽叽喳喳闹得朱洵头疼，他像从前那般习惯的认为是明都那小子又在无聊的遛他那几只宝贝鸟。
除了一阵风撩起了厚实的门帘的一角，久久没有传来熟悉的声音，朱洵看向空荡荡的外殿，摇着头露出一丝苦笑，才想起明都这小子，此刻正躺在那风景独好的山上睡大觉呢！
高公公听朱洵好像真的在同人讲话，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弄出什么动静，再惹人生气；偏偏又来了一阵阴森的风，掐指一算日子，他只觉得汗毛直竖，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陛......陛下，您可......可感觉到了什么？”高公公带着哭腔结结巴巴的问道。
“啧，嗯？”朱洵皱着眉头看向站在一旁缩着脖子绷直了身子紧盯着殿门的人，对于人突然打扰自己，不满的啧了一声。
“高福，今个儿是第几天了？”
“回陛下，今儿是第六天，明儿就是明侍卫头七。”高公公趁着掐指算日子的功夫，努力平复心情，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明天他就要告假出宫，去找最好的大师求道符。
门外又钻进来几缕寒风，仿佛是明都对于他刚才打烂他屁股的威胁的回应，朱洵捏了捏山根，大概猜到了高福为何会摆出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你怕什么，来，明都啊，你从桌子上下来，高公公说怕你，你让他看看你可不可怕！”朱洵拿起一份折子对着桌角煞有其事的拍了拍。
“哎呦，明侍卫啊，您就放过老奴吧，老奴真不惊吓啊！”高公公闻言，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对着空荡荡的桌子、椅子、花瓶通通磕了一个遍，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噗，你怕什么，我们家明都向来忠心耿耿、明辨是非，生前不欺凌弱小，死后自然也不会，是不是啊，明都！”
“陛下，老奴摸得着明侍卫的时候便打不过他，摸不着了，更打不过他，老奴能不怕吗？”
“行了行了，朕逗你的，明都那小子好不容易不用再担心朕打他屁股了，他才不会来看朕呢，再说了，你在宫里呆了这么久，手上的人命没有一百也得有五十了吧，怎么还信这些鬼神之说！”看高公公那样子，朱洵心里一时有些难过，他家明都那么好的人，护着他走过那么多九死一生的时刻，到了哪里都不会随意欺人。
“陛下，您可别拿老奴寻开心了，老奴还想长长久久的服侍陛下呢。”微微平复了心情，高公公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么失态，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好衣衫跪好，等待受罚。
“行了，朕不罚你，你现在去长生殿问问，明个儿去祭拜明都，玉夫人可否要带着小梨姑娘，那丫头对明都有情有义，权当朕是为了全她的这份情谊吧！”
喧闹过后的御书房重新归于平静，朱洵起身，缓缓走过御书房里明都曾留下痕迹的每一处，最后坐上了他最爱的桌角，喃喃道：“臭小子，这里究竟有什么好的，明明硌的屁股疼，看来还是朕踹你屁股踹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