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忘了，今个儿刑部尚书私下里专门问过您，说是刑部已经勘验完了明侍卫的尸身，按您的吩咐，只勘验了伤口，没动刀子，想请陛下明示接下来明侍卫要送往何处安葬？”
朱洵只觉得今个儿一个两个的都在跟自己作对，他越是不想听到的名字，偏偏所有人都要在自己耳边不停提起。
“放肆，满口胡言！”朱洵只觉得心里极度烦躁，怒骂出声，手中沾满了朱砂的笔在折子上用力画了个大大的红叉。
高公公也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到了朱洵，却依旧没有片刻犹疑，跪在地上边叩着头嘴里还边念叨着“陛下息怒！”
柳沅在外殿新添置的软榻上小憩，这两日她被朱洵留在了御书房，几乎与人形影不离，夜间朱洵时常被噩梦惊醒，连带着，她也睡得不安生。
“竹兄，怎么了？”半梦半醒意识恍惚间，她只听见一声怒吼，来不及思考，顺手抄起花瓶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六目相对，柳沅尴尬的抽搐着嘴角，放下了手中高举的花瓶。
“高公公，您先退下吧，有事本宫再传您进来！”
闻言，高公公如蒙大赦，行了礼，接过柳沅手中的花瓶，连连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竹兄，既然这些折子惹你生气，那咱们不看他便是，何苦要给自己找气受！”
柳沅将人拉到一旁的茶桌边坐下，自己则麻利的收拾着桌上、地上被扔的到处都是的奏折，但目光却未曾在折子的内容上停留片刻。
“良玉，竹兄想求你一件事，竹兄希望你能答应。”朱洵看着殿内忙忙碌碌的身影，思索良久，还是开了口。
“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妾的便是陛下的，只要您要，无论什么，臣妾必定会给，何来您求臣妾一说。”柳沅摆好奏折，回头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不过两日已经憔悴了不少的人，走到人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去塞北之前，明都曾和朕说，他中意于小梨姑娘，当时朕还答应了他，若是此去他能查出什么东西，朕便将小梨姑娘赐婚于他。”
朱洵仰头闭了闭眼，试图将眼睛里泛起的湿润逼回去，明都那日眉飞色舞地冲他炫耀小梨送他护身符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两日，朕看得出，小梨姑娘也对明都有意，所以朕想请你问问小梨姑娘，她是否愿意帮明都收敛尸骨，若是她不愿意……”
“竹兄，她愿意，”柳沅哽咽着声音打断了朱洵，“她愿意，她一直都在期待！”
这两日，一向活泼俏皮的小梨仿佛行尸走肉，每日都要去小厨房问一句是否能做牛肉饼，除此之外，便是将那一盒子的护身符通通扔进了火盆。
柳沅还记得那日小梨抱着自己，痛哭流涕，说着她不在意明都，可是下一句却又抱怨杀人好难，可她明明是春风十里培养出的排名前三的暗杀高手，要取一个人的性命，易如反掌。
高公公来传话时，小梨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连问了三遍，才意识到这不是梦，而自己是那么的清醒。
她化了最明艳的妆，盘起了发，白色的披风下，是似血般艳丽的红裙，背上的包袱里，是她这两日凭着记忆为明都做的一件新衣和一双鞋。
“小梨姑娘，这边，您先在心里有个底儿，这明侍卫脸色可不那么好看！”刑部的仵作一路着人来到了验尸房门前，开门时还不忘叮嘱一番。
“有劳，还请你帮我提两桶水来，我想让他干干净净的走！”
“哎，成，我这就给您去准备，陛下吩咐了不允许动刀子，明侍卫走时的衣服，到今儿还老实穿在身上呢！”
停尸房的门被缓缓关闭，仵作看着门后的那道身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这姑娘如此有情有义，明侍卫眼光不错，只可惜，造化弄人，天不遂人意。
浅水蓝色的布料下的人，脸上、身上的血迹依旧清晰可见，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一片红色，唯有面色，苍白中泛着青紫。
温热湿润的帕子一点点擦拭过早已干掉的血迹，从额头到面颊再到颈间，桶中的水也被一点点染红。
解开护腕，腰封，一层一层脱掉人早已浸透了鲜血的衣服，直到看到紧贴着里衣如今已被利剑刺穿，被鲜血染红的护身符时，小梨终是忍不住扑在早已冰冷的人颈间痛哭出声，豆大的泪滴一颗颗落在了人颈间的伤口出，一点点冲洗掉颈间最后一点血色。
擦身，束发，穿衣，小梨将那枚护身符收在身侧，剪下一缕青丝，放在了原先护身符所在的位置。
做好一切，小梨俯身在明都冰冷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手指来来回回细细描摹他的眉眼许久。
“明都，你这个傻瓜，你记住，不是所有送你护身符的姑娘都是真心盼你平安无虞，那缕青丝就当做纪念，下辈子，不要在遇见我了！”
三日后，由御林军引路，明都尸身被葬在了京北军驻地对面的山上，立碑之人——妻明氏小梨，久不见太阳的京城也在这一日万里晴空。
得了恩准，小梨随着柳沅朱洵到了明都埋骨之地，她依旧身着红装，简单的发髻上簪了一朵紫色铃铛花。
跪在碑前，将冒着热气的牛肉饼、新做的牛皮糖、破裂的护身符一一摆开，提笔将碑上的明都二字描成金色的那一刻，小梨才真正的意识到，他再也不可能趴在墙头给自己送牛肉饼，或是在自己注意不到的角落偷偷冲着自己丢石子，再也不能在自己无端受罚时抱起自己转身离开。
暖融融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向大地，落在人身上，是暖的，可小梨的心底却有一角仿佛破了洞，结了冰，陷在无尽的黑夜里，永远再也升不起来太阳。
塞北的朔风终是一路吹到了京都，入夜，寒风卷着残雪，落满了京城，湮没了坟前那朵紫色的铃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