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在咏仙楼前停下。楼内的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得讲评着江左山上土匪覆灭的经过,那架势,好似他亲身经历过一般。
“不过简简单单救个人而已,这先生竟然能扯出这么多爱恨情仇,嘴皮子功夫着实厉害。”良玉就着茶吞下一块糕点,含糊不清的说到。
“毕竟是谋生的东西,当然是寻常人比不得的,不过这先生也着实有意思。”
“对了,我看寻兄这些日子大多在外奔忙,不知可否听说了官府对那些山匪是如何处置的?”说书先生刚刚讲完一回,良玉笑着随众人鼓掌叫好。
“听说涉及西北,可能与边疆安稳有关,所以那些山匪在被抓的第三日便由重兵押解进京了。”
“哦,西北,此处与西北相隔万里之遥,怎会?”
“这倒不知,你若对此事感兴趣,我可传书在京为官的朋友打听一二!”朱洵盯着望向台上的良玉的侧脸道。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好奇,好奇罢了!”良玉回头,刚巧撞上朱洵紧着自己的视线,迎着人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么,我脸上可是有什么?”
“额,啊,的确有些糕点渣子,在这里,我来吧!”朱洵干咳一声,接过良玉在脸上胡乱擦得帕子,轻轻拭了拭干干净净的唇角。
台上说书先生正讲哀婉缠绵的梁祝化蝶,朱洵只觉得良玉神情渐渐浮上一丝同病相怜的悲伤和落寞。
“良玉,怎么了,这梁祝化蝶的故事的确是太过悲伤了些。”
良玉转头瞬间,状似无意的抬手抹去了眼角欲落未落的泪水,微微一笑,道:“无事,只是听得入迷,恍惚以为祝英台是自己。”
看着她微红的眼角和慌乱掩饰的模样,朱洵愈发的心疼,犹豫再三后开口,道:“良玉,其实,酒馆那次醉酒,你说你是逃婚出走,我……”就算移开了眼睛,朱洵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对面射来的两道似利剑般的目光。
“哈哈哈,果然,酒后多失言,跑了这么久,还是逃不过”,良玉苦笑一声,自我调侃:“怎么,我那自私自利的父亲为了将我捉回去这些日子已经发了悬赏令吗,赏金是多少,让我看看我这个卑贱的庶女在他眼里能值多少钱!”
“不是,没有,是我好奇,我其实想问你很久了。”眼前的人明明笑着,可望向自己的眼睛里满是可怖的绝望。
“好奇,这烂俗的故事有什么可好奇的,就像这话本子里的一样,只不过祝英台是她父母攀附高门的工具,而我则是父亲拉拢意见相左的副手的棋子,也是,一个不得宠妾室所出的庶女,能成为我那高高在上的父亲的棋子已然算是我的荣幸了。”
朱洵起身,绕过方桌,将失魂落魄的人搂进了怀中,“若你想,我们可以一直同行,你父亲绝不会再查到你。”
“竹兄怎地看起来比我还难过,况且天下无不散筵席,生离死别才是常事,哪里有人能一直相随的,”良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将人推开后起身,“竹兄,对面的那家制衣的铺子看起来生意不错,不如咱们也去凑凑热闹,总好过在这里感伤。”
送走了几位小姐夫人,不大的店里总算宽敞了不少,老板娘喝茶的功夫粗粗看了一眼账本子,顿时喜上眉梢,抬眼看见正进店的两位客人:男子长身玉立、器宇轩昂;女子长眉入鬓、唇卧丹霞,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周身散发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温润与沉静。
“呦,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璧人,小店今日才刚进了一批蜀地来的新料子,对,还有才送来的新式样,这边是成衣,您二位尽管挑,想要什么样的,小店都包您满意。”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完全没注意到两人在听到“一对璧人时”脸上微妙的神情。
挑拣过一圈,朱洵还是觉得那套月白色绣红狐面的对襟大褂、淡曙红的襦裙最合心意。拗不过,良玉只得由老板娘领着去试。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两人还未有出来的迹象,朱洵只当衣服繁琐,未曾在意;又翻看了店家新进的料子,选了几匹请他们送到沈府,打算做叨扰半月的谢礼,再问老板时间,才发觉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有余。
老板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叫上伙计,三人奔至里间,只见房门、窗户大开,只有老板娘一人倒在地上,身下正是朱洵选中让良玉来试穿的衣衫。
明都和杨知府带人赶到时,老板娘已经苏醒,她说二人刚刚进门,门后便跳出来两个蒙面人将二人分别击晕,她还听那人提了一嘴二小姐。
朱洵与明都对视一眼,关于蒙面人的身份,他已有七八分猜测。付了银子,叮嘱店家准时将布料送至沈府后,朱洵随二人回了知府衙门。
朱洵面色铁青坐在上位,杨知府则低着头抖如筛糠,拼了老命地往明都的身后缩,唯恐那位一个不顺眼,将自己的脑袋砍了。
“明都,西北这两日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陛下,近日刘将军成功驱逐进犯异族,但京中有官员奏表弹劾刘牧,言刘牧与柔然异族王子私交甚密,且刘牧…”明都欲言又止,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脸上似有惊惧,躲在身后的杨知府不明情况,但也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且据绣衣吏密报,刘牧自年初,在西北大兴土木,起宫室,虽规模较小,但其形制布局与京城皇宫极为相似。”
跪在明都身后的杨知府心下大惊,猛吸了一口凉气,仿制皇室宫室,此举与谋逆何异,可也不过低眉抬眼的瞬间,心下已然有了主意。
“无妨,刘牧年事已高,镇守边疆多年,难免思念京都,此举也不过是排解思想愁绪,况且刘牧乃两朝元勋,若非当年刘将军南逐百越、北驱柔然,最是懂得为臣之道;至于与柔然王子私交过密一事,”朱洵转过身,攥紧了拳头,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句道:“传信京中,任何人不得再议此事,明都,你亲自去西北查证此事,不要让其他人查到行踪。”
“杨远,明侍卫前往西北一事,只今日此间书房内的三人知晓,若明侍卫行踪泄露或在前往西北的路上遇到什么麻烦,朕唯你是问!”
被点出来的杨知府,扯着衣角揩去额头渗出的冷汗,压低了身子,颤抖着声音叩首!
“你派人将此信送至沈府,就说良玉姑娘家乡来信,家中出了事情,今日随一商队回乡去了,记住再去封了制衣店人的口,若有人问起,让他们掂量着说。”
看杨远低着头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确认了无人监视后,朱洵和明都对视一眼,忍不住捧腹大笑。
“爷,您真要我去西北,”明都坐在椅子上,将一颗葡萄丢进了嘴里,翘着二郎腿慢悠悠的道:“这玉姑娘刚被抓回西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您舍得再让我去那不毛之地?”
“瞧你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爷还站着呢,你居然敢坐着,”朱洵见明都又抛起了一颗葡萄,抓起桌上的一本书也扔了过去,见人一个转身,葡萄正落入空中,书也稳稳地抓在了手中,拍手道:“不错,这半个多月的吃喝玩乐没废掉咱们明大侍卫的功夫,”继而正色道:“交代你做的,可有所收获?”
“爷,放心,保准杨远那信一会自己飞回咱们手里,只是没想到,这老匹夫竟然能藏这么久。”朱洵回头,见明都又提溜了一串葡萄,连吃十几颗后,才心满意足的道:“这杨府的葡萄可没沈府的好吃,爷,您说,他们是分属两方,还是共侍一主而不自知?”
朱洵截下被抛起来的一颗葡萄塞进了嘴里,道:“他们既不是分属两方,也非共侍一主,沈家听命的是我们要挖出来的那条真正的大鱼,而杨远听命的是他以为的真正的主子。”
“现如今朝中对刘牧弹劾正盛,你传信三省,命他们以太后名义拟道旨意,请刘将军送女入宫,到时该送哪个,刘牧比我们清楚。”
“爷,那良玉姑娘…”
“无妨,刘牧既然想用她拉拢部下,便不会为难与她,况且她那么聪明,定早就有法子应对,朕现在真是期待良玉见到朕时的模样。”
明都看了一眼双手托腮傻笑的自家爷,翻了个白眼,腹诽了句“真傻”,抱起那盘葡萄出门去廊下等那只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