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以家眷即将临产为由,向上申请将工作暂时转为文职。
听将军说,他的上级是他早年上学时军校的校长,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并一点点带领他走到今天的人。
见将军即将有子嗣,校长也十分高兴,当即就为将军办理了转业。
起初,将军不过是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书,工作少而轻松。于是趁着空闲的时候,将军在府内养了些鸟儿,种了些菜,还亲手用木头雕刻了些小玩意儿。
“没想到将军还是个木匠!”看着将军拿着刻刀笔笔精细的描摹,竟不知他还会这些。
“打算做几个玩具送给我们的孩子,记得在我儿时,父亲也常常给我做些小玩意,有时是木雕的马匹,有时是木剑之类的。父亲刻的木雕细致精巧,栩栩如生。”将军陷入旧时的回忆,嘴角微微上扬。
悠闲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两个月,将军每天要做的文件不知从哪天开始突然成倍成倍的急剧增加,常常在书案上匍匐至深夜。
一向从容淡定的姐姐在这段时间也常常展露出忧愁,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喝闷酒,也不说话,好像在等待什么来临。
这时的重庆城依旧万家灯火,欢喜热闹,家家户户品尝着战争胜利带来的甜美果实。
而这时夏公馆的上空,却逐渐被一缕缕烟雾笼罩。
将军手里的活儿重了,话也少了些,有时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走到院子里散步,好几次瞥见书房的灯还亮着,将军的手里点着一根烟,眉头紧锁的思量着什么。
四周明灭暗灯,烟雾朦胧,皎洁的月色打在他俊朗的脸上,在我心里映上褪之不去的轮廓。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问,问他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去惊扰姐姐。唯恐打破了夏公馆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安生与平静。
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无数大人物冉冉升起。
这个时代,像极了狂风怒号之时戈壁滩头的飞沙走石,暮色垂下,任凭谁也辨不清方向。
一天夜里,一声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凝固已久的空气,打破了最后一丝安宁。
校长的一纸军令,将军再次受令出征,只是这一次出发前的将军,不同于昔日每一次的坚定,眼神里更多的,是犹豫和怀疑,以及迷茫。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将军,想起第一次见到将军时,他正骑在金黄色的宝马上,意气风发,声色张扬,深邃的双眸里刻着无尽的力量,阳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显得和天一样高。
后来在街头救下将军,哪怕那天狂风暴雨,受重伤的他是囫囵着趴在地上的,依旧气势滔天,坚定且威严。
无数的问号在心中攀升打滚,好几次就快问出口了,话到嘴边生生给噎了回去。
或许,身为妻子,我不该问。可是,不是说日本人已经投降了吗?战争从何而来?
好多话哽在胸口,说不出,又咽不下。在每一个夜里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平息。
将军又要走了,这次,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孩子不到一月就快出生了,一切就不能等到他出生了再说吗?
好歹,孩子第一眼见着的人,该是父亲呐。
平安顺遂,岁月静好,这样的日子对于夏公馆里的每个人来讲,真的太难了。
可又能怎么办,从第一眼见到将军起,就该知道,自己爱上的本就是个时时刻刻准备离开的人呐。
当兵的人从来军令如山,何况年纪轻轻已经被唤作将军的他,自己嫁的,怕只是个寻常军人也就罢了,偏偏他是夏初啊...他是一名战士,一名以黄埔军校第一名成绩走出来的战士。
他的信仰,他的使命,随时随地都可能让他消失在某一方天地里,随同一起消失的,还有曾经带给他的一切,以及,他能带给这个家的一切。
我开始惴惴不安,将军离开前的一夜,我听见外面的书房内有阵阵争吵的声音,姐姐和将军大吵了一架,一向冷静的姐姐一气之下砸碎了几个酒杯茶具。
姐姐压着声音,问:“难道真的要走这一步吗?你知道国共开战一旦失败,你就没了,我们这个家就没了!所有都没了!”
“夫人,军令如山,抗命,也是死。哪怕我夏初至始至终想要的,不过是护佑一方百姓安宁,以及,你们的平安。”
“夫人,对不起。”
...这一夜,我看着头顶这一片寂静的天空,一直乌鸦从头顶飞过,嘎吱嘎吱的叫出声音。书房内女人呜咽的哭声不曾停止,哪怕她已经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音。
这个女人,我从未见她流眼泪,从未见她失态。
她在过去的每一天,都那么坚强,那么美丽,那么勇敢。
这一夜,她好像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