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是一九四五年,重庆城的秋天,是明媚的秋天,日军宣布投降,人们举国欢庆,不必再去回忆遍地的焦土和灰烬,千万阵山风像为土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毯。满身嵌着弹皮的红松,骄傲的伫立在高高的山岗上,大街小巷比往日更加热闹,汽笛欢腾。
清晨早起的鸟儿自天空中转了个圈儿,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各式的洋房小院依旧在山间纵横交错,青砖绿瓦,房顶上蒙了一层白白的霜,将军抬眼凝望着这一片暂时安稳祥和的土地,目光虔诚。
将军站在我身边,坚定的说:“不打仗了,往后就守在重庆守着我们的家,哪儿也不去了。”
我不知将军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知是真是假,但愿意相信它。
因为将军曾说过:“但凡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只需记得,我定会不顾一切实现它。”
如果能真的一直守在重庆多好啊,将军就可以和我和姐姐还有我们的孩子永远生活在一起,再也不用一纸军令就离开,不用担心他随时可能会走,不用担心他走了就再也回不来。
可我那时没想过,自己爱上的,本就是个随时可能离开的人啊。
一转眼,距离将军上一次战役归来已经足足两个月了,到了孕中期的我肚子已经鼓鼓的,大娘听说我身子有孕高兴得紧,应了将军的准许时常前来公馆探望每次来,必会带些我们一家都人爱吃的玫瑰酥。
有时坐在我床边唠唠叨叨的说些孕中期应该注意的事情,譬如:饮食上要注意荤素搭配,多吃些新鲜水果,蛋类。保证充足的睡眠,一天最好能睡足十个时辰以上,还有就是要适当出去走走呼吸新鲜空气,多吃点葡萄,孩子长大眼睛亮.....诸如此类听了几百遍的话...
闲着没事儿时,我开始给孩子绣些衣服鞋垫,想必小孩长得快,所以索性从一岁绣到了十岁。
保险起见,所以将男孩儿和女孩儿的衣裳都准备了些。
每每看见绣好的这一大箩筐,姐姐和将军总笑话我说:“看来咱们家小夏夫人是怕咱夏公馆要破落到买不起衣裳鞋垫的地步咯。”
可我总觉得,亲手缝的,意义会不一样些。
将军回来后,我们一家人好像真的体会了一把安生的日子。
姐姐闲暇时依旧会去跳舞和应酬,但每天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些,不同于她从前身上的冷艳感,笑起来时眉眼处和嘴角弯弯的,像个娇嗔的妙龄少女。
将军也一改往日忙碌的作风,大多数时候都会推掉不必要的应酬,回家陪我和姐姐吃饭。
有时候将军甚至亲自下厨,每每见状,姐姐便挽着我的手腕说:“真是沾了我们家妹子和肚子里娃娃的光,嫁给将军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将军这么贤惠着家呢。”
说完,我们三个人哈哈大笑,院里的仆人也低着头抿着嘴偷笑。
“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乡下吧,我在哪儿看了一块地,空气好。”将军提议说。
“嗯,不错,我呀每天陪这个喝茶,陪那个喝酒,这重庆城我也真是呆腻了。”姐姐故作辛苦附和着说。
“行,那明天二位夫人只需穿着休闲舒适,咱们九点就动身,去乡下钓鱼。”
...
将军开着车,坐在前面,姐姐坐在副驾驶。
由于是不是怕发生孕吐,我一个人躺在后排,阳光打在银色的汽车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后视镜里映出将军的侧脸,硬朗挺拔。
不知开了多久,我在车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到了下午。
推开车门,映入眼帘一片碧海蓝天,新鲜的空气混合着青草的芳香,一瞬间,所有的不适和疲惫感完全消失。
伸了个懒腰,感受着久违的惬意。
将军站在我和姐姐中间,牵着我们的手,躺进这片绿色的海洋。
我们眯着眼,看着天空,一排大雁飞过,忽闪着它们的臂膀,前面一直看起来最大最壮,后面跟着两只瘦小些的,中间,夹着一直刚回飞的小小只。
“你看,它们就像我们一家四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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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我都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安生的一年,温热,自在,欢馨。
时间又过了几个月,已经很久再没有战争的消息传来,茶余饭后间将军望向门外这一片祥和的景象,舒着一口长气说:“战争终于停止了,人民终于不用再提着心眼子过日子了。”
“希望战争是真的停止了吧!”姐姐愣了愣,继续吃饭,眼中却好像闪过一丝担忧。
我原以为,是姐姐在这院墙内替将军守了太久,等了太久,没了安全感。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她好似早已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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