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无边无际的白雾笼罩着这个城市，人们的呼吸，汽车的白烟，空调轰隆运转的废气，都和天地间的白雾融为一体。冬天的H市，寒冷，默然，锋利，寂静，同时具有一种末日来临前竭尽所能的狂欢气息。
朝颜搓着冰冷的手，走在一片寒冷的白雾中，两边高大的针叶红松，抖落下无数针尖般的枯叶，落在泥土上交织成厚厚的地毯，路边的建筑很少，空气里有一种H市少有的森林气味。
这里是西郊那所以昂贵著称的私人医院。
身旁的傅辰宇用他干燥温暖的大掌握住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安慰她：“别太担心了，没事的。”
“没事能打一晚上电话呀，没事那声音听起来跟马上就要归西了一样啊，没事谁一大早来这种地方烧钱呀。”朝颜努力地迈着腿，大腿根生疼，分明说好了一次的，骗子。
傅辰宇听着她连蹦了三个没事，按了按额角，紧紧闭上了嘴。
朝颜第一次来这家医院，美的像模型一样的山水，湖泊，巨大的森林像是从远古时代就存在的一样。
她兜兜转转了半个小时，才在巨大的湖边找到了苏念念。她已经从刚才踏进医院时是担忧，变成了苏念念是存心折磨她吧，这地方这么大，天又这么冷，不好好待在里面吹空调，非要跑到湖边吹冷风。
她刚刚一路走来，碰到了三个戴着巨大蛤蟆墨镜，生怕别人认出她来的十八线小明星，就跟现在的苏念念一样，她把自己裹的像个木乃伊，只露出了一个鼻子，一张嘴，要不是她冲她摆了摆手，她差点不敢相认。
朝颜走过去，站在苏念念面前，她此刻看起来就是一座随时会喷发的活火山，脸上还挂着冰渣，内心却烧着岩浆。
“大清早的......”
“朝颜，我怀孕了。”
朝颜的火才刚冒出点火苗，苏念念就兜头一桶冰水泼了下来。
朝颜撑住自己的肾，扶住了旁边的傅辰宇才勉强没有倒下，她张着嘴，声音卡在喉咙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的？”许久之后，朝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还能有谁的。”苏念念的唇异常的苍白。
“那他人呢？不打算负责吗？”朝颜的声音加大了两个度，今天这团火一定要有个人被烧。
“我还没告诉他，但是我知道，他不会要的。”苏念念说着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她强撑着，忍住了没有吐。
朝颜看着她这副样子，恶向胆边生，脑子一热，就伸手掏出来傅辰宇的手机，“给他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谢启东刚刚“喂”了一声，就被朝颜气沉丹田地吼了一句，“谢启东，你特么就是个人渣！”吼完之后终于感觉舒服了很多。
“你陪她坐会，还是我跟谢启东说吧。”傅辰宇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他一向冷心冷情的，这种闲事他向来不插手，朝颜以为他只是送她过来，没想到一直陪着她。
“嗯，也好。记得叫他赶紧过来。”朝颜把手机递过去，看他走到一边去讲电话，自己则在苏念念身边坐下来，伸手握住了她冻的发红的手指。
“不要怕，我陪着你。”前天那股不详的预感终于从黑暗里探出了丑恶的嘴脸，哗啦啦地冲她吐舌头。
“就是他想要我留下来，我也不会要的。”苏念念把头靠过来，眼泪一直从下巴上往下滴，她戴着墨镜，朝颜看不清她的眼睛，但是朝颜知道，那双眼肯定哭肿了。
“为什么不要，做手术对身体伤害很大的，就算你还年轻，也要恢复很久，再说......你忍心吗？那是你的小孩。”其实朝颜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该劝她要还是不要，她们都还有半年才毕业，又是未婚先孕。
“如果我生下他，我以后的演艺生涯怎么办？我的事业才刚起步，生下他，我永远会被标上未婚妈妈的标签，我要偷偷摸摸养着他，还要防止被狗仔偷拍，我真的不敢想。”苏念念啜泣着，那些眼泪仿佛砸在心上，生生融出一个个的小洞。
“让他娶你啊。”朝颜注视着湖面的水纹，说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是天方夜谭的话。
“别傻了朝颜，我六年前就吹灭了17根蜡烛了，什么嫁入豪门，什么用孩子上位，都是小说里虚构的情节。豪门不会允许我这样的人嫁进去。不管你生多少个孩子，都是私生子。”苏念念抬手擦掉了下巴上的泪。“这家医院贵有他贵的道理，只要你给足了钱，这个孩子就会永远消失，跟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真的可以当做从来没发生过吗？”朝颜的眼里也蓄起了薄薄的泪，湖水倒映在她的瞳孔里，看不清她聚焦的方向。
“我是爱他，但还没爱到迷失自己的地步，也许，他会因为这个孩子对我更好些，给我更多的资源，铺更广的路。那这个孩子也值了。”苏念念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她要走的路注定是那条铺满了荆棘的红地毯。
朝颜叹了口气，她知道她不如苏念念，如果这件事放在自己身上，她做不到这么理智。
“所以，女孩子还是要好好爱自己，你也是，不要总傻乎乎地被傅总牵着鼻子走，该做措施还是要做的。别这么看着我，我这纯属意外，他一喝多就不管不顾的，我一忙起来就忘了吃药，想着反正就一回，没那么准吧，谁知道，”苏念念看着朝颜越来越白的脸心下一沉，“你不会没做措施吧？”
“没有，不过他会用靠枕垫在我腰上，他说....他说....这样不易受孕。”朝颜磕磕巴巴地讲完，人生第一次跟人分享这种小秘密。
“我曹，”苏念念激动地摘下墨镜，红肿的眼睛下面一片青黑，只不过现在她的眼里没有了悲伤，反而被一股愤怒代替，“徐朝颜，你到底有没有常识，他说你就信啊，你是不是傻的啊？这样更容易受孕啊！”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只能看见一片茫茫的苍白色，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的感觉。